休沐日
李晞死的蹊跷,却无人敢查,何况他所犯的罪连坐其家,更没人敢出面为他查幕后真凶。高昌使者命案最终以李晞之死、主谋谢林自刎而告终。
皇帝下令让大理寺裴舒彻查李晞的门人、奴仆,翻出了许许多多陈年旧案。
裴舒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立国三年李晞竟已经害了无数人。他诬陷官吏谋反致使皇帝族灭其家的就足有十几位,案卷记述的寥寥几笔就昭示他害死几千人。
他家奴也狗仗人势欺压平民百姓,那些被害人瞧着李晞倒了,熙熙攘攘涌入衙门报案,宛如大浪潮翻涌拍岸。什么偷盗珍宝、霸占民女、殴打弱小的案子累计一起,足有上百件。李晞家奴犯事的都被关大理狱,其余的婢女或遣散、或被卖给人牙子。
忙了三天三夜,裴舒终于忍不住疯狂捶桌,“老天啊,你生出来李晞,就是让我裴舒天天熬夜忙活是吧!天不生罪人,万古皆清闲!”
他誊抄完案件,还要处理那些积压的牍文,照例给皇帝写谏章、奏疏、表、状等等数十种文书,等写完的时候,蜡烛熄灭而日光升起。
裴舒伏案休息,斜视卷纸上的人名,这些都是张经案牵出来与李晞关系匪浅的朝中官员。张殷、王环、陈与固......
“骠骑大将军陈与固,他犯的案子也不少。”
裴舒活动活动脖颈,月底休沐日他自然不想在大理寺度过。回去睡个一天一宿,四月初一大朝会好精神抖擞。
韩璿来大理寺时,裴舒已经收拾好随身包袱,正要带幕僚撤走。
“少卿留步,下官正有要事相问。”
“我要回家休假,洛阳令请改日再来吧。”裴舒一脸不情愿,他着急躺床睡觉,没空回问题。
几天不见,裴舒比他囚禁三年还憔悴,整个眼眶填满乌青,印堂发黑,嘴唇煞白,真真是累极。
“我只是来问断剑的事,有人供出白马寺的消息吗?”
裴舒累得嗓子不想发声,仅仅左右动了动脖子,结果“咔嚓”一下把脖子扭了。脖子僵直不能动,“啊啊啊!!!”
韩璿想笑又笑不出来,以前他在凉州刺史任上也被公务劳累得害病躺了一个月,并被某人嘲笑了半年之久。他揉揉裴舒的肩,结果裴舒没有任何好转,最后叫来好几个隔壁太常寺太医署的医生把裴舒带去医治。
裴舒刚走几步就在余光里看到了那素来挑剔非常,极爱摧残朝廷官吏的御史大夫元翊,那位亚台亦对上他的双目。霎时冷汗四溢,裴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脖子嘎嘣响,更加剧颈椎疼痛。
“裴少卿,你的脖颈怎么了?”
“没没没什么......”
裴舒说话时动了动下巴又连累到自己的颈椎,这下椎管压得手也不怎么好使,现在一半动不了犹如偏瘫的老人。
他现在歪着头,曝露在元翊眼皮子底下,肯定会被这位刻薄小气的御史大夫抓尾巴。
御史台向来严抓无故缺勤、无故离岗的人,特别是主官御史大夫刁钻的捉狭鬼,他可搞出不少幺蛾子。他刚登上御史大夫位子的时候,就因为抓人闹得满城风雨。
那时有个油嘴滑舌爱攀附高官的郎中要讨好讨好新上任的御史大夫,给他家仆揣了张纸条,写着邀他某月某日前去倡家听曲作乐。本来好意相邀,却害了一大票人。
御史大夫不仅带人日夜蹲在倡家门口,连带那附近一片的酒肆、歌坊也抄了个遍。据说有人亲临现场,全身光呲溜、正飘飘欲仙的大臣们被大批士卒按在地面,那些大臣们吓得或瘫软或昏死,后边还被追问床头癖好。娼妓、娈童、昆仑奴被询问与达官贵人来往,经整理列了个尤其长的名单,搞得满城官宦不敢轻易进酒家。自那之后,市面上又流传起了记载朝廷大臣床笫之欢各种花样的秽书,堪称传世名作。
赫赫战功,令裴舒心里咯噔咯噔。
哪怕裴舒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了,见了当今“亚相”,也乖巧的跟小猫似的。在大理寺的日子本来就因为有个雷厉风行的大理寺卿非常不好过,最近御史大夫查官吏的底细丧心病狂,可着逼死他这微末小官。
裴舒憋了半天没说出半个字,还是韩璿替他跟御史大夫解释。
“裴少卿他扭伤脖子,恐怕要休息一个月。”
“哦,那下个月就不查他了。”
元翊捋胡须,突然觉得大理寺卿难为人也够狠的,大理寺定例早出晚归,遇到忙时,作息颠倒,日夜辛劳,尤其年初、年中、年底忙时,谁也回不去家,全关在大理寺看卷宗。
难怪还不到三十岁的裴舒白头发都冒出来,双目空洞无神,满脸老气横秋,还病恹恹。大理寺那些官吏平均下来二三十岁,却一个比一个颓丧,水晶做的身躯一碰就碎,一年三百六十日除了公务就在医馆扎针,恨不得把太医署整个搬进大理寺。以后他在御史台定给足休假时间,免得手底下那些御史中丞、侍御史、监察御史等人叫苦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