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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余白时常能在水房见到姜满,在课间的空隙,自习课,或者午休时。那里因为即将要被拆除,在他们初遇后不久被断了水,从此水房只偶尔有偷摸来抽烟的学生,以及他跟姜满。
姜满总是戴着那一副耳机,样式独特,又显得有些老旧,她和那个时候大多同龄人不一样,对时兴的流行的事物有种漠不关心的迟钝,连穿着上,她也总是里外都穿着一整套校服,和简洁得看不出品牌的白色运动鞋,既不会在里面穿花哨的流行服饰,也不会将校裤换成修身的牛仔裤。
她在水房时还是坐在窗台上,大多时候在听音乐,偶尔翻着本子写点什么,也有时候只是看着窗外对着的操场走神,但她也不避讳周围有人往来,不在意他们注意到她,或者说,是她根本不在意任何人。
那场风波之后,有关姜满的流言依然未断,但却没有人再敢当着姜满的面谈论,也不敢再做出欺凌她的举动,因为长得那样柔弱的一张面孔,却一点也不软弱可欺,虽然他们并不觉得这是欺负。
余白去水房,偶尔还是因为打架受伤,更多时候是因为他想去看姜满在不在,但他们同在水房时,两人之间并不对话,只是各自占据水房的一角,安静地坐着。有时候,姜满会突然从身上变出像创可贴或者药膏之类的物品,让余白处理脸上身上的伤口,余白有时甚至会错觉觉得,姜满可能是因为他,才会带着这些物品在水房等他。
“你在听什么?”
余白接过姜满递给他的创可贴,将眉尾的伤口贴上,然后看着她的耳机问道。
“广播台的音乐节目。”姜满答。
余白随口说:“现在真的还有人听广播。”
“有什么不能,反正也在播音乐节目。”
“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无所谓,都可以。”姜满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态度甚至延伸到了音乐。
“你跳芭蕾,不该喜欢古典音乐吗?”
“不讨厌。”姜满说,“节目里现在就在播舒曼。”
她将耳机线拔掉,将音乐公放,钢琴曲舒缓悠长,是舒曼的《童年情景》的第七首“梦幻曲”。
“所以,你喜欢缓慢的音乐。”
“如果不讨厌也算是喜欢的话。”
“所以对你来说,一切东西,只有讨厌和不讨厌的区别?”
姜满停顿了一下,“听你这样说,显得是个很消极的习惯。”
“我倒觉得,是个很刻薄的习惯。”余白说,“谁会对任何事情,先考虑‘我讨不讨厌’。”
“我啊,我会。”姜满笑,她好像并不对余白“刻薄”的评价感到冒犯。
她又总结说:“看来我给你的印象是——奇怪且刻薄。”
“也不是。”余白说,“奇怪是,刻薄不是。”
“还有。”余白又说,“你是个...憎恶分明的人。”
姜满笑起来,“不是爱憎分明而是憎恶分明,你不如说我是小心眼。”
“不是。”余白说,“我想不出比你那样做更好的方式应对了。”
姜满意识到余白说的是她打架的事。
过了许久,她问:“你怎么不问我呢,那个谣言里的事是不是真的。”
“重要吗?”
姜满看着他,没有回答。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大人的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姜满似乎并没有信服他的话,只是摇头,“怎么会没关系呢。”
好像,她看起来对一切的不在意,也并不真的是“一切”。
离开水房的两人,再见面时并不会相互打招呼,也不会和对方说话,他们没有刻意表现不认识对方,好像只是回归了各自本身没有交集的生活。
姜满并不是不合群的人,她有朋友,虽然不多,但有她自己的生活圈,她努力读书,认真跳舞,而余白,依然扮演不合群的角色,目中无人,又充满愤怒。
只是,姜满的话好像还是有了微妙的作用,余白渐渐脸上不再常挂彩,他只是独往,不再用惹事生非来宣泄自己,更多时候他去水房,等姜满来,或者等不到她时就坐在她坐过的窗台上听歌。
他发现,坐在那里,原来可以将整所学校都看在眼里,操场往来的人,校道上的自行车,甚至校园大门的关合,都能从这里看见,当然还有很多余白打过架或挨过打的角落。
水房对面的楼上是学校礼堂,里面正在彩排新年节目,跳舞的人影一一闪过,余白看见其中一扇窗被打开,探出半个身子的姜满,也将视线投向他所在的窗台。
姜满穿着芭蕾舞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了起来,余白不确定两人是否在对视,但姜满停留了许久,她的视线也是。
余白犹豫地伸手朝对面的方向挥了挥,那边却没什么反应,他收回手,又一次戴回耳机,耳机里正播着的是舒曼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