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毒发
琴音袅袅,自水面飘散。
声声清冷,若霏雪飘于寒涧;幽幽如泣,似子规啼于深谷……萧索凄凉的调子冷了炎风,瘦了金阳。
抚琴之人眉间宛然若蹙,一缕愁思,淡如烟,轻烟锁瞳眸。
突然心有所触,羽睫一扬,便看见肖阳站在阁外,黑眸跃动着异样复杂的情愫,几分错愕,几分懊恼,几簇近乎痛苦的火焰,燃过之后,重又化作一片冰冷。
她心下一沉,素指重重一挑,银瓶乍破,弦动惊雷,裂帛一声,戛然而止。
空气依然颤着,似有激烈的余韵在四处扩散——
“看见不是慕容烟,很失望吗?”
她抬起秀气的下巴,傲然直视他,声音似冰晶碰撞,泠泠透着寒意。
肖阳黝黑的深眸像黑蛇,扭曲了一下:“是又怎样?”
他循琴音而来,原以为抚琴之人是慕容烟,本想再苦口规劝她一番,不曾想却见到了林月儿,满腹的话,顿时像酿坏了的酒,变得又苦又涩。
他实在很不想在这时看到林月儿,虽然知道慕容兄妹都是自愿,但他还是不能原谅她将自己的朋友拉进仇恨的漩涡。他甚至想,若不是她推波助澜,慕容兄妹又怎会深陷其中,无力自拔?
林月儿狠狠地瞪着他,脸色渐渐苍白,红唇却倔强地抿起,眼中波光颤动,暗潮激涌。突然闭上眼睛,猛一扬手,七弦齐响,如金戈锵鸣,再睁开时,眸中已是霜冷冰封:“既然想见她,怎么不去找?现在国舅爷说不定已经走了,她大概也就有时间接见你了。”
肖阳脸上的肌肉突然变得僵硬,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忽地大笑起来:“好,我这就去找她,若那国舅还没走,我就一脚将他踹出去!”
他的笑容蓦然消失,脸色也变得铁青,青袖一拂,转身就走。
“你站住!”林月儿霍然起身,抢到他跟前,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慕容烟到底有什么好?”
“她至少不会像你这样冷酷!”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阴沉的讽意,像一根毒刺,刺伤了她,也刺痛了自己。
“啪!”一声清脆的掌掴声,惊飞了栖于水边的翠鸟。
肖阳身子晃了一下,眸中掠过一点凌厉的星火,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无波,他木无表情地看着林月儿,然后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怒涛般的琴声,如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带着想要席卷一切、摧毁一切的愤懑,仿佛昨夜那场暴风雨已经转到了琴弦上,转到了她心里。
忽然“铮”的一声,丝弦已断,琴音顿止。
林月儿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鲜血正从那儿一滴一滴地流出,流到琴上,像绽开了一朵小小的红梅。
风暴一般的琴音中,肖阳大步疾行,像要逃避什么,径直穿过花丛,踏碎一地花瓣,被花刺挂破了衣角也全然不顾,只是直直地朝前走着,直直地走到一棵树下,直直地倒了下去。
刚开始只是心痛,渐渐地,就变成了席卷全身的痛潮,好像有几千几万只白蚁在同时啃噬着他的身体,甚至在噬咬他的灵魂。
这痛来得猝不及防,却又无休无止,让人痛不欲生,痛得绝望!
疼痛让他几乎丧失了理智,他勉力运起“清心诀”,和那无所不在的痛楚对抗,竭力保持着灵台最后一点清明。
在短暂的清醒中,他突然想起今日便是一月之期,“唯别”的毒性终于发作了,他却刚刚和林月儿吵了一架,还挨了她一个耳光,解药肯定是没有了。
他苦笑着,强自运起真气护住心脉,却仍然无法控制地看见一大群拇指般大小的白蚁潮水般涌上身体,大口大口地享受着美食,每一口下去,就是一块血淋淋的皮肉,就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知道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但这幻觉如此真实,痛楚如此真实,真实得令人恐惧,真实得要人的命!
他突然想,如果自己死了,林月儿会怎样?会伤心地落泪,还是得意地大笑?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看见她从花丛中袅娜地走来,衣袂飘飘,风姿楚楚,如水灵动,如云飘逸,亦如月清冷……
原来,在幻觉中不仅会看到白蚁,还会看到仙子。
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位高贵的仙子,踏着金色的阳光,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仙望着一个可怜的凡人。
她一定觉得很解气,很痛快吧!
但她眉间为何还笼着轻愁?是嫌自己被折磨得还不够惨?
肖阳自嘲地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仙子不见了,一群可怕的白蚁瞬间占据了所有空间。
黑暗,冰冷的黑暗,就像被埋在潮湿的地底。也许真的变成一具尸体还好些,那就再也不用去感受这无边无际的痛苦了。
他难受得快要无法呼吸,耳边却听到她轻轻的叹息:“你对我这样坏,我为何还是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