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元和九年,上京花朝节时候,鹿山郊野,夭桃秾李,有十里春风。
帷幕之中丝竹正浓,王公贵族谈笑之声不时传出,十岁的苏棠睁大眼睛从帷幕缝隙间往里张望,一颗心又好奇又雀跃。
那时的她尚不知道这一天对她而言并非春日,而是隆冬。
小苏棠还没看上几眼,缝隙里忽然有只眼睛和她对上。
苏棠吓了一跳慌忙后退,里头响起轻笑声,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半大孩子从帷幕后钻了出来。
那是制香谢家的谢行舟,好认得很,左眼下一滴泪痣鲜红如朱砂。
“好啊,故意吓我!”苏棠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你胆子不小,竟敢溜进去,今儿可是听说有大人物在里头,你也不怕冲撞了去?”
谢行舟满不在乎道:“正是有大人物,我才进去瞧瞧,像你一样趴在这能看到什么?”
苏棠轻哼:“我方才就瞧见我爹爹和你爹一齐过去了。”
谢行舟扮了个鬼脸:“这种事情不是闭着眼都能知道的么?我问你,知不知道所谓的大人物是谁?”
苏棠哑了。
里头人太多了,这可真没见着。
谢行舟得意道:“是东宫太子,待会他们会请太子品鉴新香。”
看着苏棠又吃惊又不甘的模样,谢行舟又嘻嘻笑道:“不如来打赌吧?太子会夸谁家的?”
苏棠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当然是我们苏家。”
其实她心里倒是觉得自己家未必能赢,毕竟爹爹之前在家研制新香时数月难寐,想来多少有些不太如意,只是眼下自然不会长对家威风。
当今大夏香道兴盛,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有用香之风。
上京城中,香料铺子不知凡几,而其中翘楚当论苏、谢、王三家。
三家皆是制香名家,传承数代,各有所长。
论资历苏家最老,论名声则近年来谢家略胜一筹,两家暗自较劲久了,即使是孩子之间也互不服气。
更何况苏棠还曾听爹爹说谢氏独子于香道上甚有天赋,她自是不愿在打赌上露怯。
“输了的要答应一件事。”谢行舟说。
“行。”
苏棠一口应下。
本来他们应该等苏父谢父出来后再问问结果的,但两个半大孩子多少都有些等不及了。
谢行舟直接将帷幕边拉大了点,苏棠立刻跟着凑过去,两颗脑袋一高一低挨在一起对着缝隙瞄。
“我瞧不到,在哪儿呢?”
“看到那群戴帽子的太监没,往那边瞧。”
“琴声太吵了,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不单听不见,苏棠瞧到的只是些内监宫娥,上首坐着的几人全被站着的侍从们挡得七七八八。
苏棠努力从中寻找属于她爹爹的身影。
等她好不容易瞥到了一片衣角,忽然间人头攒动,上首似乎发生了一阵骚乱,东宫侍从团团围上前去。
紧接着,内监尖利的声音刺透帷幕——“来人啊,抓刺客!抓住苏慎!”
苏棠茫然地睁大了双眼,手心揪着的布料皱成一团。
苏慎,不就是她爹爹的名字吗?
她揪着帷幕楞楞地转头看向谢行舟,“他们在说什么,你听到了吗?”
谢行舟也是一脸怔愣,不可置信地摇头,“可你爹爹怎么会刺杀太子……”
丝竹声都已停歇,内监还在一叠声的喊人,不断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谢行舟在那些嘈杂不明的杂音里陡然反应过来,猛地拉住了苏棠手腕。
“快跑,苏棠!”
十岁的苏棠因手上传来的力道而清醒过来,在那一刹那她倏然意识到什么,眼泪从眶中无声滑落。
六年后,金陵城中,秋居堂。
四月初南风渐起,杨柳绿荫垂覆,朱雀街上一地清凉。
百年来秋居堂就安静地坐落在这朱雀街的一隅,门面通体素木清漆,不见一丝彩饰,甫一靠近,合香的味道就被风送到了鼻尖。
十六岁的苏棠此刻站在它的门前,廊下一个管事模样的胖乎乎中年男子正朝她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她数月前就得知消息,金陵中这家百年香堂早已隐退的邱老先生有意再收弟子,一路紧赶慢赶来到这里,不曾想连门都未踏入,就要被请离。
苏棠不甘心地再问,在她之前还有其他几名年轻人,分明是和她一样来拜师的,怎的他们就能入内。
“先前家中已和邱老先生递过拜帖……”
莫非是未曾收到,或是介意她眼下身份?
样貌和蔼的管事摇摇头,客客气气道:“还请安小娘子多担待,若是改日再来,自然并无不可。可这会么,秋荣堂有秋荣堂的规矩。”
安卷施,粟特胡商安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