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

风穿过亭间，掀起幽冷寒意。

道出那句“捧杀”后，陆礼似有片刻出神。

他低头看向陆识盈，目光触及她清澈眼眸中的茫然和不解，略微停顿。

有一瞬间，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那几句话说得突兀。

既然原本便打算由他一人独自承担所有，那么这些涌动在和谐表象下的暗流，他又何必在此刻开口告诉女儿，希望她能懂？

难道说他其实也是个口是心非的父亲吗？

平日里从未严苛教育，嘴上说只盼她快乐就好……到头来却还是希望她能在该懂事时懂事，该机敏时机敏……

陆识盈依旧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她托着腮，注意到陆礼此刻蹙眉深思的表情。

刚才是他亲口说出的“离开大雍”。但多年父女，陆识盈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决定陆礼做出的很临时。

哪怕刚才已经向她开口，现在的他也依旧犹豫，似乎随时会改变决定。

上辈子陆礼自从被皇帝从战场上召回后，便一直留在都中。哪怕是知晓山雨欲来，他也从未提起过要带着一家人提前逃离。

陆识盈不知道这辈子她爹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想法，但她知道，改变的原因一定在她。

她做出了一些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选择。选项虽然微小，却牵一发而动全身。

离开大雍是个好主意，抛开此刻正对陆家虎视眈眈的帝王，就算是以陆识盈上辈子后来的所见所闻来看，这地方也不宜久留。

若是上辈子她爹这么选，她或许能过上一个相对安稳平静的一生。

可陆识盈又想，这辈子她爹的选择，终归是由她这一世的改变带来的。

没有站在今生对前世的回望，无论重来多少次，那个只有一次记忆的陆识盈，依旧只会走向“命运”。

想到这里，陆识盈唇边泛起微笑。

对于“离开大雍”这一选项，上辈子她本该选但不可选。

而这辈子她可以选，却不想选。

陆识盈决定动摇她爹的想法。

纷繁思绪逐渐平复，她抬眸看向陆礼。

女孩的脸上一派天真，仿佛写满了信任与希冀。

“爹，我年纪小，虽然不懂你的意思……”她开口，语气带上了一点儿骄矜：“但作为你的女儿，我才不怕坏人。”

“……可事情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陆识盈鼓起脸颊，不解地蹵着眉：“需要我们一家人连夜离开这里，像逃兵一样，连反抗和争取都没有……”

“……”听到这里，陆礼的神色略有变化。

陆识盈装作没看到，继续认认真真地道：

“爹，你是大雍的神将，而我是大雍的郡主，大雍就是我们的家。”

“我……我不想离开大雍，不想离开家！”

寥寥的几句话，仿佛全然戳中了陆礼此刻的思绪。

他低头，眸光深深浅浅，晦暗难明。

正如女儿所言，他确实不想做什么逃兵。

以他的性格，哪怕是在接到诏书的那一刻就已预见了危机，也绝不会想要逃脱。

他陆礼向来要赌、要争、要搏。

在战场上如此，在权力场上亦是如此。

可今日归家，看到和他冷战许久的女儿突然向他贴近，看到这难得和睦温馨的家宴……

陆礼久违地被戳中了软肋。

他这才惊觉，明明此次回到都中，他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与皇权抗衡的准备。

可面对家人的安危……

他竟还是不敢赌一个“万一”。

关心则乱，陆礼只能临时作出“全家一起离开大雍”这个有些仓促潦草的决定。

只是没想到，和已经表示了“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他的选择”的乔绾相比，他的女儿会拒绝得如此干脆，用的还是“不想当逃兵”这样的理由。

这方面，陆识盈的性格倒是和他相似……

陆礼笑了笑，在又一番斟酌和思考之后，作出了最终决定。

寒风还在呼啸。

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陆识盈忽然感到有一双温热的大掌抚过额头，似乎在试探她额间的温度。

随后，高大的男人弯下腰来，为她认真地理了理颈间的风领，彻底隔绝夜间肆虐的风雪。

“阿盈说得对。”

被包裹在一团暖意中，陆识盈听见她爹郑重严肃的声音。

他说：“我们不做逃兵。”

*

如陆识盈所愿，陆礼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都中。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平静如常，无事发生。

陆识盈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好几天，直到“那天”到来。

于是，在这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