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烟居(六):重病
初冬时节,澄意山庄仍是满目的青绿,这就是遍植松柏翠竹的好处了。
窗外是寒冷的冬,屋中却是和煦的春。
裴雁晚猛然推门而入,正逢江允轻轻瞥过来,于是她的急切惊恐就都化作乌有,冷着容颜,寒声质问:“你就没想过,给我写信报病吗?”
半个月未见,江允心虚,把手里尚未编成的剑穗塞进竹筐里,轻轻问道:“你回来得这么快,是扈都不好玩吗?”
这话一吐出来,裴雁晚愈发恼火,他自以为的懂事体贴,若造成她终生大憾,她就得冲一座坟墓撒气了。
她的目光与绣花针一样冷,江允摸摸按下渗着血珠的手,起身将裴雁晚牵到炭盆旁坐下,还好还好,她没有甩开他的手。
江允从来都怕她生气的样子,待解掉她厚厚的斗篷,又在她脸庞亲了亲,他才虚弱而无奈地认错:“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
裴雁晚心有怨气,她摸摸自己被吻过的地方,闷闷低语:“多亏师母飞鸽传书给我,要不然,我得到年底才能回来了。假如你有三长两短,我要遗憾一辈子。”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那几日,江允差点儿熬不过去,整日整日地昏迷不醒。
周照的飞鸽传书,就是在他最危险时寄出的。
“总之下不为例。”裴雁晚任江允圈紧了自己,连手指也要紧紧攥住。
她还是不大高兴,所幸面色已经和缓下来,唇边也有了一丝笑意。
这样近的距离,两人眼下皆有不可忽视的乌青,或因重病难眠之故,或因连日奔波之故。
总之这一刻,两人的手掌扣在了一处,心也连在一起。
江允的隐瞒之罪便不再是罪。
冬天,竹烟居往往会生两盆火,一盆放在背后,一盆放在身侧。
江允怕冷,于他而言刚刚合适,可于裴雁晚来说便过于热了,她只能脱了外衫解热,以迁就她体弱多病的情郎。
“是不是没去成扈都?一收到师母的信,便匆匆赶回云州了罢?”江允忐忑道。
“没去成呢,一收到信就连日赶回来啦。”裴雁晚没太在意江允的神色,自顾自捞起那枚剑穗,放在掌心把玩。
江允眸光一沉,眉宇间已隐隐浮起愧疚。
扈都那地方,风物极佳,雪景最美。若能于冬日一观扈都大雪,堪称此生无憾。他的雁晚本可以看上一场鹅毛大雪,全怪他这副身子不争气,耽搁了她的愿望。
她瘦了,精神也很差,若不是为他连日奔波,星夜兼程,怎会平白受苦?
“你一个人在家里,就成天做些小玩意儿吗?”裴雁晚在小竹筐里翻来翻去,里面全是剑穗、手帕、香囊,甚至还有几条新绣的肚兜。
绣功平平无奇,胜在情意不可估量。
“我病在床上,出不了门,便想着做些你能用的东西。”江允抄起一条芍药肚兜,耳根微红,“……连肚兜都给你绣了好几条。”
“我知道我家三郎贤惠。”但是这些东西里还蕴藏着什么,裴雁晚是不知道的。
江允盘算过,他攒下来的小几千两银钱,够裴雁晚后半生衣食无忧,而这竹筐里的小物件,也够她用上许多年。
是他无能,放开权势时果敢利落,半分留恋也无,如今死到临头了,他却恨自己能留给裴雁晚的东西太少。
江允怕极了,重病嘛,说不定哪一日、哪一瞬便与世长辞。
他持着悲观的心,人在病痛面前多做些最坏的打算,是情理之中啊。
裴雁晚一日水米未进,饿得肚子叽里咕噜叫唤。竹烟居里新砌了一座小房间作厨房,她便去搜刮了些东西吃,又烧了热水洗漱。
一圈忙完,天色已经很晚,溶溶月色落在她眉宇间,宁静地像一副画。
她还立在窗边,立在纷纷细雪卷进屋中的地方,擦拭她最珍视的剑。
江允静静注视着她,忍不住想走到她身边去。他实在病得没有精神,浑身每一块骨头,似乎都在痛。
他终究摇摇晃晃站了起身,笑着唤了句“雁晚”,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今晚应该无事了。”
许成玉收起针囊,锤了锤自己酸涩的后腰。
她的皮囊年轻得一如既往,十几年里未曾改变。澄意山庄为她提供栖身之所,亦是提供庇护,不会有无知的人来问她,鬼医鬼医,你的容貌为何不老呢?
可是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鬼医,再如何妙手回春,眼珠也有走向浑浊的一日。
在命红月去抓药之前,许成玉不忘问徒儿一句:“都记下了罢?以后我就不过来了,药庐到竹烟居的路真是远。”
红月的鼻尖稍有酸涩,重重点头。
“我叫红月在这儿多留一会儿,我先回去睡了。”许成玉揉揉惺忪的眼,从裴雁晚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