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此行将央
沉疴需猛药,续灵丹下肚,皇帝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如同枯木回春,他靠在床头吐息的功夫,本来一片混沌的脑袋也拨云见日。
这丹药见效如此迅猛,竟比御医日日灌给他的那些药都有用许多。
皇帝又不蠢,当下便明白这不是什么普通的药。
只是眼下看着女儿忽然在自己面前行如此大礼,皇帝来不及细问这药的来历,待感觉身子使得上力气了,他慌忙赤脚下床去扶夏侯璧。
狄香在夏侯璧识海里见这药对父皇起了作用,心里万分感谢夏侯璧,“多谢夏侯姑娘舍如此灵药救我父皇。”
“本就是治病救人的东西,谈不上舍。”
夏侯璧被老皇帝扶着就势站起身,她反客为主,将人带回了塌边坐下。
他的顽疾如今算不上痊愈,理当多休养生息。
皇帝伸手在她的发髻上轻轻地揉了两把,眼眶微红,长吁一口气:“朕还以为两眼一闭之前都见不到你了,朕的香儿,怎么瘦了这么多?”
夏侯璧默了片刻,到底是没有张口叫皇帝瞧自己被拔了舌头的惨状,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起身朝着殿内的桌案边走去。
她执笔蘸墨,缓缓书写,狄香眼看着她一下一下地提笔又落,将季渊的所作所为言简意赅地写了下来。
通篇看完,狄香叹了口气:“夏侯姑娘,烦请你将我身死之事一并告知父皇吧。”
若没有夏侯璧的灵药,狄香本打算暂且瞒着父皇,如今父皇的病没有大碍了,她就得让父皇考虑储君之事了。
夏侯璧捧着写好的季渊的“罪状”回到塌边,跪在皇帝面前,将状纸呈上。
“这是做什么?”皇帝不解道。
夏侯璧不答,只神色凝重地继续将那罪状书往皇帝面前递。
见她这般严肃,皇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小心翼翼接过夏侯璧手里的东西,逐字逐句地读起来。
越读到后头,皇帝越发心惊,脸色大变,他猛然抬头,对上夏侯璧的眼睛,明明是自己女儿的脸,皇帝却忽然觉得那双眼睛很陌生,他张嘴想说什么,半晌也发不出一个音。
眼见着父皇几乎快要晕厥的模样,狄香痛心地闭上眼不忍再看,夏侯璧叹她果决,狄香只道:“长痛不如短痛。”
文书再长,也有看完的时候。
老皇帝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而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桌案烛台边把手里薄薄一张纸递到明火边。
火舌瞬间将它吞没,大殿之中,唯余两人呼吸的声音。
他缓步踱回塌边,即使是头发花白形容枯瘦,端坐的时候仍然有种帝王的威严。
他盯着夏侯璧的脸,做足了心里建设之后终于能发出声音:“起来吧。”
夏侯璧微微颔首,起身站在皇帝对面。
“你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皇帝会问自己的姓名,夏侯璧一愣,取了纸笔写给皇帝看:夏侯璧。
“夏侯璧,夏侯姑娘,你的意思是,朕的香儿已经被季渊所害,但她神魂还在你的识海之中?”
夏侯璧点头。
皇帝话锋忽然变得尖锐,不怒自威:“你如何能够证明你所写的都是真的?”
狄香在她的识海里听着,沉默了会儿,说:“夏侯姑娘,你同父皇说荣华似流水,心比浮云闲,他自然就明白了。”
说是说不了,夏侯提笔在纸上写下这句,摊开在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上头几个小字,伸手欲抚上去,指尖却颤个不停,“荣华如流水,心比浮云闲……心比浮云闲……”
皇帝的声音颤得不像话,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收手,悲恸地捂住自己的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滚落。
将央立储立长,并无女子不可继位一说,是以当初立储之时他调侃兄妹俩:“若香儿是长姐,今日受封的便是你了。”
他仍记得狄香那时候环着狄羌的胳膊,满不在乎道:“这荣华如流水,我心比浮云闲,倒不如仰仗皇兄做个闲散的公主来得舒服。”
那日殿中只有他和一双儿女三个人,羌儿不在了,知晓这话便只有他和香儿。
眼前和香儿一模一样的女子当真不是在骗他,他忽然便明白方才夏侯璧磕的那三个头是何用意。
“香儿!我的香儿……”
瞧着皇帝老泪纵横的模样,夏侯璧和狄香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夏侯璧犹豫:“要不要安慰安慰陛下?”
狄香摇头:“不必,父皇雷霆手段,待他这阵伤心过了便好,你只要将我后面的计划告诉他。”
夏侯璧便依言等在一边。
皇帝果然如狄香所说是个雷霆手段之人,伤心归伤心,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迅速收拾好情绪,即便眼睛肿得骇人。
眼下还不是只顾着伤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