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有罪吗?
第一眼我都没认出来,之前那个清秀羞涩的男孩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眼里全是红血丝,整个人神经状态也很差,紧张又神经质,说话混乱、毫无逻辑。
他说是在网上认识了几个月的一个男的,聊天的时候感觉成熟睿智,也很有耐心,会听他说有的没的,也会给他的烦恼提很多建议,印象还挺好。所以那天“哥哥”说被朋友放鸽子了,一个人在喝酒,约他去,他就去了。
见面的时候还有点失望,觉得这人长得老也不帅,但不好意思表露出来,想着好歹见完这次。没想到平时还能喝几杯的他,喝了两杯就莫名其妙不省人事,醒来发现在酒店,身体还有异样不适……
他趴在床上,抱头痛哭,肩膀耸动,非常可怜:“我不会得艾滋病吧?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去酒吧玩儿。呜呜呜。”
我深吸一口气,内心又是愤怒又是难过,单纯的孩子以为自己长大了,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险恶。我竭力想安慰他,轻轻走过去,蹲下来想摸摸他的头顶。
就这个小小动作,他下意识地身体侧倾避开,可见极度排斥与人接触。
我心里叹了口气,温柔地说:“没事的,冰忻,第一不一定会被传染,第二,有72小时阻断药可以预防……”
他猛地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眼神狂乱自言自语:“我要吃药,今天几号啊,来得及吗?”
我赶紧安抚他,他本意不许我告诉任何人,我劝说了很久,告诉他没有监护人的同意,我没有办法可以独立带他去医院乃至完成后续的一系列处理,最终他答应了。
从房门出去的时候,我有意没关死,留了一条缝,我感觉他注意到了但没有做声。
迎着冰忻父母焦灼的目光,我一时语塞,想了想,先让冰忻妈妈准备点好消化的食物给孩子,妈妈欢天喜地去了,对我感激不尽。
我这才重新打起精神对冰忻爸爸说:“马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
冰忻爸爸狐疑地看我,还是和我到了书房。我拒绝了坐下的邀请,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是这样的,冰忻他……上周末见网友被灌醉了,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我这样说您能明白吗?”
我不敢抬头看他表情,只听到冰忻爸爸倒吸了一口冷气,脱口而出:“什么——”语气如被雷击,放在身体两次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沉默半晌之后,他仿佛冷静了一点,问了一句:“男的还是女的?”
我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低声说:“男的。”
马冰忻的爸爸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了,咒骂道:“才多大的人,敢去见网友?天天都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骂是骂,压低了声音,可见理智尚存。
我打断他的话,抬头诚恳地看着他说:“冰忻爸爸,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冰忻确实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他毕竟是受害者,请您不要过于责备他,他精神状态很差,身体……也不乐观,请您务必好好照顾和安抚他。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都请您联系我好吗?”
冰忻爸爸暴怒的表情凝固了,长叹口气,带着深深的伤痛:“唉,我知道了,老师你放心,孩子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又努力撑住,说:“这件事请老师保密,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包括冰忻妈妈,我不想她反过来影响孩子情绪。”
我答应了。于是很快,冰忻爸爸客客气气地把我和朱老师送走了,让朱老师很是惊讶,好奇地问我原由。
我只能含含糊糊地推脱不知,老班主任朱老师可能还是看出了什么,叹息着说:“估计是孩子自己在校外出了什么事儿,你看家长态度一下就变了,唉,算了,就当不知道吧。”
我也只能一声叹息。
回到家之后,我还是心神不定,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发生呢?我既痛心冰忻受到的伤害,也对那个男人深恶痛绝,这种丧心病狂的坏人我都只在电视里看到过,恨不得把他找出来锤死。
很晚了,突然手机响了一声,是冰忻给我发的消息,语句混乱,充满绝望:“我爸说,这件事不能被人知道,他要帮我转学,就当没发生过。我做不到,我恨死那个人了,他毁了我的人生,我要杀了他再去死。”
我吓了一大跳,打电话过去被一次次被挂断。我找朱老师联系家长,家长也根本不理会,跟朱老师说让我不要再管了。
我只能不断发消息安慰冰忻,把社会新闻甚至自己的悲惨故事拿来当例子讲给他听,告诉他生命是多么的宝贵,每个人都会犯错,但该受到惩罚的绝不是受害者,不要冲动。
选择掩盖我也能理解,作为家长,还是有名气的画家,如果报警爆出这样的事,一是对他的影响不好,二是怕给未成年的孩子带来更大的伤害。但冰忻的反应如此激烈,如果他的诉求得不到回应的话我真的怕他会想不开,于是答应了私下帮他找出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