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
等回到闺房,徳琳从箱子里拿起一卷小册子,就着灯光细细翻阅起来,这是京师书坊刻的一部职官录,全名叫做《大清缙绅全书》。
由“宗人府”开始,一直到各省的佐杂官儿,从亲王到未入流,凡是有职衔的,无不有简历记载,而且每年都有更新。
她拿来细读,是要搜索记忆,相互印证,查查和宝中堂密切的六部堂官,有哪些人是高氏熟稔的。结果还真被她找到一个,户部左侍郎蒋惠宏,也就是蒋继善的父亲!
倒不是说这人本事多大,或者和宝中堂有多深的利害关系,而是这人之所以能够官运亨通,就是因为他曾经救过宝中堂的命,宝中堂这才一路保举他,哪怕此人才干泛泛甚至极为庸俗,宝中堂都护着他,还帮他入了旗。
蒋惠宏虽没什么大本事,溜须拍马和迎逢上司的本事倒不缺,尤其懂得居官之道,你看他一方面是宝中堂的私人,一方面还能和高锟保持联络,就能瞧出来这人的长袖善舞了。
徳琳之又想到了蒋继善,及他对她毫不遮掩的好感。
蒋继善是个什么样的材料,之前她就有所耳闻,那是一个极无能的家伙。
徳琳想到这里,主意已经拿定,陡然觉得双肩有股无可比拟的巨大压力,何止千斤之重!
想摆脱这股压力,但却不能,因为这副无形中的千斤重担,若她挑不起来,会伤及全家。
徳琳打定了主意,这晚反而睡得很安稳,第二天她早早醒来,写了一纸信,就叫心腹仆人想方设法交给蒋继善。
等到把信差送走后,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的她,竟然在这一刻觉得腿在发软,跨过今天这一步,离那漫漫的未知前程就又近了些。
然等她巡视各院,安抚母亲和几位太太时,忽然又觉得有了气力,她觉得这些都是她的,她的家人,她的房子,连那些素日不喜欢的人甚至猫儿狗儿,全都仰仗她的庇护,她是无所不能的。
就是这口气,支撑着她,即使在被人伤害得最深时也不曾倒下。
等到蒋府的媒人上门,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高锟本想一口回绝,奈何这媒人面子颇大,他不能立即推掉,只说要与小女商量,问问她的注意。
谁知道徳琳一听,竟然立刻应了。
她见高锟吃惊,就说:“若按嫁女必胜吾家的说法,以咱们家的门世,除非做了皇妃才叫般配,难不成父亲就忍心我就终老家中?”
高锟道:“那个蒋惠宏做人太圆滑,未免欠诚恳。我不喜欢这个人。”
徳琳笑道:“我又不是嫁给他。”
高锟说:“读书人和无赖不好比,咱们家也算书香门第,我怕你过去被欺负。”
徳琳满面不屑道:“谁还能欺负得了我?”
高锟迟疑道:“你嫁过去后,是要和汪博深做亲戚。”
徳琳许久没听到人提这个名字,如今猛然间被老父提及,宛如隐藏于心间的一枚炮竹,“轰”得把她炸得粉碎,半天才回过神,她听见自己笑吟吟的声音回答父亲:“我和他又不住在一个屋檐下,用不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哪里有什么尴尬?”
高锟无奈,只好同意这桩婚事。只是一来由于国孝的缘故,二来因为儿子的事情还没解决,双方便约好了来年春夏再议。
饶是如此,没过多久赶上天下大赦,高柏辉的名字赫然在列。
高锟只觉得脖子里的那根绳子骤然松弛。
春节一晃而过,正月二十五是满人自己的“添仓节”,德琳往年都会受秀怡邀请去她们家吃饭、游园,今年她原不想去,但秀怡亲自请了又情,又说亲上加亲,两人难道还不如过去亲密?
大概是因为这是秀怡出嫁前蒋家最后一次大宴宾朋,来的客人特别多,连订了婚的汪博深都被请了过来,在前院应酬时俨然已经被众人当成了新姑爷。
酒入半酣,蒋继善又犯了那上不了台面的毛病——耍酒疯。
幸好他亲叔叔知道这大侄子的德性,刚见他露出来一点端倪,就赶紧叫几个家丁帮忙把人给架走,别丢人现眼在大厅里。
饶是如此,动作还是慢了一些,蒋继善已经在地上撒泼打滚地耍赖了。
家丁怕伤着他,不敢硬来,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还是汪博深出手硬把人两手扭着,才将人送到了后院耳房。
这一路上蒋继善又唱又叫,嚎叫不已,几乎没消停。
后院的女眷和女宾们听见了动静,又打听清楚是哪家的爷们后,有些人你戳戳我、我瞅瞅你,一副看笑话的嘴脸。
被嘲笑的人,当然是德琳。
她不想再在屋里呆着,借着兜风为理由,离开了宴会厅。
等到汪博深把人送过去,途径后院时,远远就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怔怔站在一树枯梅下,单薄的肩膀看上去不胜柔弱。
他立即认出是谁,不由生了怯意,奈何迈出去的脚步再收不回,她已经听到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