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
,是平静淡漠的,也是温柔的。
他的目光笼罩过来,劳拉隔着人群,忽然对上这位年轻军官的视线。
仿佛是雨天的蝴蝶,仓皇撞入了一场雨雾织就的网中。
这件事就像一场闹剧似的过去了,路易斯见状随意摆了摆手,让几个士兵离开了: “汉斯上校还和我说起你呢,噢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他兴致勃勃地对年轻的军官说: “那边的晚宴也快开始了,今晚我们一定要好好聊一聊。”
这位年轻的国防军军官整了整帽檐,隔着人群朝劳拉微微颔首,他说: “圣诞快乐。”
这场雨雾蓦然消散了,风铃被牵动响了起来,蝴蝶挣脱了网,却在劳拉的胃里四窜起来。
“还好,只是擦伤。”克里斯蒂娜把蘸了碘酒的棉签扔进垃圾桶里。
“谢谢……”犹太少女瑟缩着,洗了澡换了衣服后的她看起来体面多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劳拉咬牙道, “我原本以为瓦格纳医生只是无耻,没想到他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我很抱歉,”犹太少女愁容满面, “我只是走投无路了才去找他的,但他一直不肯见我,我好不容易才在酒馆看见他……”
“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蒂芙尼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摇头,一头栗色卷发炸开来。
“但他已经离婚了,”安妮冷静地说, “茱莉亚被判给了她的母亲,瓦格纳医生的义务是每个月支付一笔赡养费,直到两个孩子成年。我很不想这么说,现在你的母亲病重,瓦格纳医生施以援手是出于人之常情,但他不理会你们才是天经地义。”
“但我是真不敢相信他这么无耻,”克里斯蒂娜快气疯了, “在酒馆里,他甚至不为你说一句话,他对你冷酷得简直就像个仇人。”
“或许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茱莉亚低下了头,喃喃道, “今年年初法令一颁布,他就向我母亲提出了离婚。”
或许茱莉亚的母亲其实不仅什么错都没有,她还温柔勤劳,她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是茱莉亚的祖父唯一的女儿……但只是因为她是犹太人,瓦格纳医生就能以“他们的结合是罪孽深重的,她玷污了他圣神纯洁的高贵雅利安血统”为由逼迫她结束这段婚姻,真正做到抛妻弃女。
劳拉再次被瓦格纳医生的无耻下限程度刷新了认知,这个凤凰男,他一边瞧不起女人,一边又利用妻子的财力为自己的前途铺路,1933年只是出台了一部反犹法律《重建专业公务员制度法》,他就未卜先知地嗅到有一天纳粹也会拿犹太人的婚姻后代做文章。
要知道,直到1935年9月,纳粹德国才通过了臭名昭著的种族法律《纽伦堡法案》。
这部以保护德国血统和荣誉为由的法案,禁止犹太人和非犹太裔德国人通婚,并将这两类人之间的性行为定为刑事犯罪,污蔑为“种族污染”,成千上万的人因为涉嫌种族污染而被定罪,最终消失在集中营。
该说瓦格纳医生的纳粹思想觉悟高么,简直是遥遥领先大部分德国人,他不仅是个流氓,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纳粹思想拥趸者。
送走茱莉亚,劳拉站在医院门前,看见雪已经停了。
天空是阴沉沉的,墨蓝色的浓云遮盖住冷月,积雪落在树顶积压了厚厚一层,冰凌倒挂在树枝上,昏黄的路灯下,行人匆匆而过。
劳拉哈出一口热气,瞬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很冷,也很孤独。
明天,就是圣诞前留在柏林的最后一日了,威尔曼已经先一步回海德堡了,他曾经问过劳拉要不要一起回去,但劳拉总是觉得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劳拉”的一家人。
在这段日子里,她逐渐失去了“劳拉”的指引,年轻的劳拉似乎完全消失了,她已经快要完全代替她活在这个时代,她的“变化”虽然能被身为朋友的克里斯蒂娜所接受,但面对“劳拉”的亲生父母,劳拉完全没有把握自己不会露馅。
更何况,劳拉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劳拉”母亲的信,家里还有一桩包办婚姻等着她呢。
搞不好这一回去,就永远回不来了。
她此刻最想回去的地方,却是“劳拉”想要逃离的海德堡,它们之间只是隔着八十多年的光阴。
“又是圣诞节了……”劳拉喃喃。
柏林在下雪,此刻远在大西洋彼岸的芝加哥也是身在白色严冬之中,但今年圣诞夜不会有人再驾驶着汽车独自行驶在去往郊区公墓的路上了,她曾委托墓园管理人员在往后的每一个节日,在墓碑上放置一束鲜花。
如果有一天我客死异乡,又有谁能为我掩埋尸骨?
劳拉掏出从杂货店里随手买的一包烟,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吸烟了,自从当了医生之后,为了不影响工作,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她向来鲜少喝酒抽烟,但今夜或许是难得的放纵。
她迎着夜风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