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我来时不逢春
世人都道清露寺灵验,求财求缘大都能成,秦肃贵为将军,本是最信不得此等迷信之事,而今清露寺却成了他唯一的希冀。
沈征病重,药石无医,就算他寻遍了天下名医,也都束手无策,大夫们都说“来一趟人间不易,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便赶紧做吧。”
若求人不得用,那便只能求神佛了。
秦肃站在清露寺三百六十阶石阶下方,卸了武器与盔甲,直直跪了下去,有道是心诚则灵,他要一步一叩首,跪到佛祖面前。
方丈知他来意,下石阶来迎,而后沉默地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步一叩。
石阶窄而高,秦肃身材高大,需得谨慎些防止自己滚下去,时气候阴冷,石阶冷而硬,他却一步都不曾取巧。
沉闷的磕头声自下而上,传到了坐在石阶之上的人的心里。
很闷,很疼。
他忍不住哭了,却没敢出声,就连咳嗽也都是忍着的,捂在了帕子里,其实咳嗽也会带着全身泛疼,却一点也敌不过心上的疼。
旁边的丫鬟给他身上的毯子又掖紧了些,一脸关切道:“小侯爷,咱们先进屋吧,外头风大,若是让将军看见了,他准会生气。”
沈征摇了摇头,气息虚浮,“不了,我就在这伴着他。”
丫鬟无奈,将小厮招呼得靠拢了些,给他挡风。
秦肃不知上方有人,心无旁骛地叩完一百阶石阶后,他力有不逮,脑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许多过往,他和沈征的。
他被这种走马观花似的回忆惊得心脏发疼,恐惧席卷全身,他却没办法让自己停止去想。
秦肃十二岁时,家中来了位锦衣华服的小侯爷做客,小侯爷看着矜贵却并不娇纵,还是位十足的自来熟,在长辈们互相寒暄顾不上他时,他就屁颠屁颠地跟在秦肃身后,唇红齿白地唤他“肃哥哥”。
秦肃本碍着家族颜面,不得不照顾这位小侯爷,却被他一声“肃哥哥”叫得一愣一愣的。
他本不喜和小儿玩闹,那天却破天荒地陪小侯爷玩了一下午,小侯爷离去之时,他甚至希望还有下次。
后来,果真还有下次,小侯爷成了秦府的常客,一来二去,两人愈发亲近。
再后来,沈征不知怎地就突然病了,这病来的毫无征兆,却让天下医者都束手无策。
秦肃为沈征苦寻医者与良药三年,却终是未得喜讯。
这清露寺便成了他最后的指望。
秦肃想起昨夜咳血的沈征,身子抖得厉害,到最后内心只有祈求。
若上苍有灵,我愿用我的余生去换他一生健康。
若上苍有灵,我愿用我的余生去换他一生健康。
若上苍有灵,我愿用我的余生去换他一生健康。
待秦肃拜完三百六十阶,方丈赶忙去扶他,他撑着发晕的脑袋摇了摇头,“方丈,还未到佛祖跟前。”
方丈面有悲戚,叹了口气,又站到了一旁。
“肃哥哥,已经足够了。”沈征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秦肃面前,与他相对跪着,抬手拂去他额头上沾着的碎石。
沈征看着他磕破的额头,心都碎了,他替他捋了捋散乱的头发,轻声道:“肃哥哥,已经……足够了。”
秦肃闻声猛然抬头,“小征,你怎么来了?”
他冲着两旁的丫鬟小厮喊道:“快,快将小侯爷扶回房间!”
沈征摇头,他面色苍白不见一点血色,仿若用料轻薄的瓷器,一碰就会碎。
他抓着秦肃的双手,额头抵在他的肩头,“肃哥哥,不要求了,这最后的时光,你便用来陪我,好不好?”
秦肃抱住沈征,哽声回答:“好,你说什么我都应你。”
沈征嘴角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还是肃哥哥最好了。”
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对着秦肃说道:“肃哥哥,来世我想做个美娇娘,肃哥哥见了我一定会走不动道了,你若是同我求亲,我一定会同意,我想……我想成为肃哥哥的……娘子……”
沈征在秦肃的怀里失了生气。
“傻子,今生也可以。”秦肃怅然喃喃低语。
他抱着沈征的尸身跪到了佛祖面前,一遍一遍地祈求,“求佛祖将沈征送回人间,我愿用我的命来换。”
那日,宝相庄严的佛像流下了一滴眼泪。
这世间,众生皆苦,动情者更苦。
方丈制止住了疯魔的秦肃,“秦将军,世间不得两全法,还请节哀吧。”
“不得两全法……”秦肃喃喃自语,他猛然抬起头,看了眼殿外的景象。
肃哥哥,清露寺的春景甚美,有漫山的桃花,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秦肃想起他重伤卧榻时,沈征守在他身边说的话。
他双唇颤抖,望了眼流泪的佛像,抱起沈征往殿外走,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