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小鸟
图用一把小刀削掉苹果皮,她抬头看我,我发现她的脸颊上有一颗暗红色的痣,像在脸上溅了一点血。她把刀和苹果放在碟子里,径直离开病房。
鹤蝶告诉我她叫小鸟,这名字是伊佐那给她取的,她是和伊佐那混在一起的。我不敢和鹤蝶提那天她的模样,猜测她应该是伊佐那的好友或是恋人,刀柄上残存着小鸟的掌心温度,刀刃黏糊糊的,苹果外侧已经氧化成枯黄色,像海绵似的干燥。我想黑川伊佐那仍被人如此撕心裂肺地爱着,鹤蝶直直望着窗外,盯着窗台上被窗棱割得斑驳的光点。
“…伊佐那不喜欢小鸟,因为她爱他的任何一切。”鹤蝶将眼睛缓慢挪回我身上,他好像突然失去了情感,木着脸说,“你要吃苹果吗?”
我打开门,在走廊拐角处的长椅上见到垂着头的小鸟。鹤蝶将苹果切成小块,把刀尖扎进去递给我,我没尝到水分,咀嚼它时触碰到金属,净是一股铁锈味。
12年很长吧,足够一个新生儿长得心智健全。就算再不敢相信,那个歇斯底里的小鸟也已经成为好友的好友。婚宴即将结束时我们走出大厅,这期间我未和她讲过一句话,新娘站在台阶上准备向下抛捧花,我只顾着注视满脸希冀的日向,等她成功拿到捧花,我才将注意力放在紧贴着我站的小鸟。
我试着与她搭话:“您没去接捧花呢。”
小鸟歪歪头,不甚在意地向我解释她并未恋爱,短期内也不会有任何这方面的规划。我注意到她脸颊上的痣居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红印子,小鸟仰起头看着天空,像谈论天气一般,突兀地问我:“黑川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一时没理解她是什么意思,最终我只结结巴巴地从喉咙里卡出一声疑问。小鸟哧哧地笑,笑得肩膀都在抖:“哎,我可是从千冬那儿了解你的秘密了。你可以时空穿越,对吧?”
她用正常的音量和正常的语气,毫不避讳地说出时空穿越这个词。所幸身旁没有其他人、又或者在她向我靠过来,开启和我的谈话之后,人群仿佛与我们隔开一层空气墙。她的眼睛紧紧锁住我,我不明白她怎么知道我见过成年的黑川伊佐那,但她就是如此坚信着,仿佛这整个教堂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她是认真的。我也应该认真地回答她。
我努力回想那短短的不算美妙的十几分钟,包括黑川伊佐那本人与他身旁上膛的声音。我从他蜷曲的发丝描述到他穿的黑色风衣,又把东卍与当时的情况讲给小鸟,每说一个字,我就要偷瞟她的表情,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我突然明白她应该是在通过我的话拼接出一个完整的黑川伊佐那,我差点儿咬了舌头,说话又颠倒回黑川伊佐那三十岁的脸。
“对不起小鸟小姐、我也不是很,我记不太清了。”
我紧张地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是否会回忆起之前的仇恨,又或者在这里劈头盖脸地对我发火。日向攥紧捧花向我走来,小鸟突然叹了口气,从身体里沉沉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骨头散架似的瘫软了腿,伸手撑住膝盖。
“虽然对你来说只是一睁眼一闭眼,但我已经度过12年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亲自经历的。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又不恨你。”
醉酒的红晕褪去,她又变回那苍白瘦削的模样:“原来他还有可能活到三十岁。”
小鸟仍在向地面滑落,蹲在地上,又很快站起来,黑西装上挤出褶子。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意识到她可能喝醉了,但她的眼睛是如此透亮,看着是过于清醒,只不过腿软得要走不动。她便说:“我喝醉了,麻烦千冬来扶我一下吧。”但她的脚像钉在地面似的一动不动。我兀地想起我那时走出鹤蝶的病房想要和小鸟谈一谈,我想要告诉她黑川伊佐那在原定计划中将会走向没有人期盼的结局,这一切都让人痛苦――于是我走向走廊拐角,见到小鸟捂住脸,她细细的手腕交叉着打颤,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顺着手背向下蔓延至袖子里。她抖得像在狂风中苟延残喘的断枝,无声地流泪,蜷缩着身体,像每一个失去亲人爱人的普通人,不再像疯了一样宣泄情绪,只是咬着牙齿揪紧头发,我从她身上感到一种乞求。我在那一瞬间明白她不需要我对她说任何一个字。对于属于黑川伊佐那的坏结局她是唯一期盼的那个,刀子捅进她的肉里,但像鹤蝶说的那样,她爱他的任何一切。
小鸟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日向怀里裹着白纱的花束。我记得那天她也穿着纯黑的衣服,这一刻她也仍然是,但她现在不哭了。我还想赶在她离场之前对她说几句话,但小鸟扭头对我笑了,她把眼睛眯起来,我看到她高高扬起又极快速向下垂的嘴角。
“我也想象不出来他长大的样子,不用说了。”
小鸟说:“我唯一能想象到的只有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