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四十秒的西西弗斯
那么一瞬间,黑川伊佐那看到他歪倒在座位里。他的眼睛染上死气,沉沉地把他拽倒,好像正抱着谁的遗像睡得安稳,那遗像里大概闪回许多他脸熟的人。但是这种事根本无所谓,他只觉得事到如今看重这些玩意儿的mikey太幼稚。
黑川伊佐那将白布盖在mikey脸上,遮住他安逸的表情。他的眼角留着粘糊的泪痕,脸已经发白,身体也硬得像石头。好像一块冰块,掉进他的杯子里,把酒水搅得一团糟,连味道也被改变。
年轻的时候抽烟,是因为觉得新奇。他学着佐野真一郎的模样蹭亮火柴,不小心燎了自己的大拇指,叼着从别人兜里摸来的烟靠近火光,深深吸上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就此染上烟瘾,后来发现烟酒是一种得力的社交手段,便彻底放身投入其中,在各种人际关系间辗转…东卍登顶之后,便很少抽烟,越发觉得身上有味道很讨厌,连带着手底下的人一并觉得厌恶。
他站在门外抽烟,低着头把手掌弯曲,遮住摇晃的火。白烟蜿蜒着从指缝里冒出去,黑川伊佐那把它塞进嘴里。
mikey前往菲律宾前给他留下个磁带,好像什么搞笑的生前录像。黑川伊佐那叼着烟把它插进播放器,看到屏幕上先是掺杂着红绿的条纹和雪花,然后才露出mikey的下半张脸。时长一分四十秒,恰好卡在伊佐那觉得烦的边界线,他向后一仰瘫进沙发里,听他讲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mikey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胳膊肘抵在膝盖上。
“我发现只要杀掉他们,就解决了任何麻烦。”他平静的声音因为设备老化而歪歪扭扭,“这些都是你给我的,伊佐那。”
“我真的没办法再思考下去了,所以我打算和他们一起下地狱。”
黑川伊佐那噗嗤笑出声,一口烟呛进喉咙里,把眼泪激出来。
“你知道西西弗斯吗?伊佐那,西西弗斯。”mikey抬起头,录像设备没拍出他瞳仁里颜色的变化,伊佐那觉得它们像一瓶新开的墨水,“西西弗斯要永远地、并且没有任何希望地重复着将石头推上陡山、再看它滚落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他的唯一的选择就是那块石头与那座陡山。”
黑川伊佐那嘟囔着西西弗斯这个名字,发现自己对这个故事没有一丁点儿兴趣。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一分四十秒结束,将自己称作西西弗斯的mikey猛地一下消失在屏幕里。黑川伊佐那一根烟吸完,感慨自己真是疯了,自己就应该在听到他说第一句话时把磁盘销毁,或者在拿到这个磁盘的第一时刻就这么做…可是他没有,他姑且将这行为解释为对mikey仅剩的家人爱。
鹤蝶低声提醒他车到了。黑川伊佐那回过神来,发现车窗外的景色已经成为静画,再也激不起一点儿波澜。
他咀嚼着西西弗斯这个名字,笑个不停。
“西西弗斯!”
他笑出眼泪,想到自己在销毁磁盘之前最后一次拉回进度条,目光停驻在一分四十秒之前。佐野万次郎的表情毅然决然,他居然从那悲伤的间隙里窥见一点儿傲气。那是佐野万次郎的最后一点儿傲气,仿佛在嘲笑他。
明明人都死了。黑川伊佐那嗤笑着,明明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