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梦境

黑川伊佐那剥开糖纸。水果糖被他捏在阳光下，呈现出几近透明的紫色，我看到里面有一个小气泡，然后是微微发白的裂痕。糖纸闪亮亮，带点儿镭射光，浮动在褶皱上，好像彩虹。

我尝过一颗粉色的，是草莓味，劣质香精的腻味在嘴里挥之不去，轻而易举撩拨我的唾液，实在受不了这种感觉，干脆全都送给小孩子。凭借刻板印象，我觉得伊佐那手里的是葡萄味。

想到紫色的食物、便想到葡萄。明明果肉是绿色的，不晓得怎么就留下紫色口味的印象，可能人们大多数时候是凭借见的第一面认识食物，也不排除有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事。想到葡萄，就想到黑川伊佐那。他的眼睛是紫色的，被睫毛盖住的位置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珠底部颜色淡淡的，他的瞳仁便由深到浅亮晶晶地拉出渐变色。

给小孩们洗过葡萄吃，一整串层层叠叠挤压在一起，水珠把表皮的深紫透出浅紫，靠近茎的部分泛青，和伊佐那嘴角那块青紫色有异曲同工之妙。能猜到这种伤究竟是怎么来的，它们被暴力创造，让伊佐那瘦瘦的身体爆发出强劲的、火山喷发似的能量，像一只爆发的食肉动物，伊佐那扑向在他脸上留下淤青的人，将他压在身子底下，用力挥拳上去。

他看够了糖的模样，低头小心翼翼把它塞进嘴里。我听到他用舌头搅动它，让它碰撞在牙齿上。我教他怎么用它叠千纸鹤。我全神贯注地在腿上把这一小张糖纸折起来，伊佐那的手试探着来摸我的手指。我这才发现和我比起来，他的手是那么小、那么细，那指节透出深紫色，皮下出血，又让他的皮肤泛红，而我的手指又短又粗，厚厚的手掌可以握住他薄薄的身体。

我让他扯住千纸鹤的头尾轻轻拉一拉，它的翅膀伸展开来，伊佐那就笑。他笑得好开心，眼睛亮晶晶，嘴角轻快地翘起来，那块淤青陷进酒窝，藏匿起来，消失不见。

我看到他被人打、看到他打人。看到伊佐那冷凝的侧脸，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拳头底下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孩，小孩的哭喊像烧开的热水壶，尖叫着冒出热气，随着眼泪和唾沫咕噜咕噜沸腾。我眼睁睁看到小孩的牙齿和鼻血喷出来，我冲上去把伊佐那硬生生扯下来，他的力气大得吓人，伊佐那瘦瘦的身体一扯就只剩骨头，它们硬邦邦地撞在我的身体上，痛个不停。

我告诉自己应该训斥黑川伊佐那，可是我去给小孩子擦鼻血、扭过头来便看到伊佐那直直地站在墙边垂着头。他低眉顺眼地对我认错，我就一点儿火气生不起来。我告诉自己：这都是因为伊佐那太听话了。可是他下一秒就抬起脸冲我狡黠地眨眼睛，咧着嘴笑，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对我说：你就是喜欢我。

我就是喜欢黑川伊佐那。

他把糖咬碎，那些碎片和糖屑在齿缝间摩擦着被碾压，然后融化，最后变成单纯的牙齿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的手心里攥着我特地挑出来的葡萄味糖果，四五个糖聚成一小堆在掌心滚动，糖纸沙沙地打在彼此身上，伊佐那把小小的千纸鹤放在糖上，他的眸子下垂，睫毛微微颤抖着，银发边缘被阳光模糊了，柔柔地随着风吹摆动。

自从来福利院工作之后时常做梦，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员工宿舍的板床太硬。我笑自己年纪大了还总要做些年轻时常有的噩梦，总是些被打压、被欺辱，有时候身处绝境，例如恐怖片里被什么鬼怪追杀…有时候则是单纯的回忆，单纯地被人锁进厕所隔间里，从上而下地泼水、扔清洁工具进来。被簸萁砸在脑袋上，被涮拖把的臭水淋了一头，恍惚地被清洁工放出来，恍惚地走回教室里，看到课桌上用油性笔写的词语，然后恍惚地掏出刀。我的血落在字迹上，它们就被红色遮盖住，同学们开始尖叫――无论是科幻还是现实，我的结局都只有死路一条，我自杀，我总得拿着刀捅进自己脖子里，畅快地获得仅剩不多的尊严。

我大汗淋漓地从床上爬起来，心脏砰砰直跳，感觉自己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那种窒息感仍然鲜活地缠绕我。

和黑川伊佐那熟悉之后，他开始经常出现在我梦里。我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否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他总是引领我做个好梦。我把伊佐那轻轻抱起来，小小的伊佐那，身高才到我的肚子，他却已经可以拽住我的手，把我向下拽得腰弯起来，然后我们大步奔跑起来，跑出福利院，那是一条长长的被植被覆盖的道路，我们跑在上面，激起一圈尘土，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

我摸到伊佐那手臂上微微凸起的温热血管。小孩子生长得好快好快，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是十二岁的模样，我感觉自己随着他一同飞起来，我肥胖臃肿的身躯、我丑陋的疤痕、我粗粗短短的手指，在伊佐那澄澈的紫色眼睛里幻化成一只简单的小鸟，我深深地意识到我为他付出的这几年、全部被他用爱归还给我。

中途我醒过来，恍然大悟这是梦，却哭个不停。我流着泪第二次睡过去，伊佐那还在那里望着我，睫毛在紫色的瞳仁上打下一小片阴影，他在等我，我们平静地走在路上，在横滨的街头乱逛。我突然从他身上获取一种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