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彼端
忆十几年前的事!每次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以前的一切,安稳地度过余生,他就要跳出来把我贬得一无是处。我的梦想、我目前为止的人生,和我的过去比起来都是大笑话,我不想听他说这个。我说,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要让你闭嘴,求求你闭嘴吧!求求你了!可是他才不会听我的,他咳嗽着、吐出血块,我想他怎么还没死?与其被这么折磨,我真希望他现在就死了。
“你为什么跟着我?”他迷茫地扭过头,“为什么?”
我从桌子上拿起刀,猛地一下把伊佐那推倒在地面。椅子被他一把推开,在地面滑行点儿距离,整个后背撞在地上,我的手压在他的胸口,隔着一层睡衣感受到他腰侧的湿润,我的毛绒睡衣被血拧成一绺一绺,他沉沉深深地喘息起来,我把刀尖对准他的眉心,黑川伊佐那的脸模糊起来,我的视线聚焦在他的红色耳坠,双眼正中央的刀柄抖动着,边缘发黑,红红绿绿的花纹在视野里扭动乱窜。伊佐那的喘息将我的手掌顶起来,又缩回去,陷进他的身体里,他嘶哑的嗓音带上痛苦。
我掉眼泪。我的眼泪汇聚在鼻尖,像暴雨一样接连不断地掉落在握紧刀把的手上。如果我此时没攥紧刀,它就会像泪珠一样掉在伊佐那头上,我想象他的头颅开花,就像刚才搅动滚烫糖浆时想象此时把手掌伸进去,把我的皮肤烫烂,露出红色的血肉。跟伊佐那现在一样。
我想说他怎么有脸问我那个问题,可是我止住了话头,因为黑川伊佐那的眼睛坦荡地注视着我,那双澄澈的紫色眼睛蒙上一层霾,他直白的毫不掩饰的求死欲望。
“与其死于失血过多,还是被你杀了好。”他说,“你应该冲着我的胸膛中间捅。”
我心想他太自私了,真的从头到尾都只想着他自己,我怎么没从他手底下得到过自由死亡的权利。他从背后揽着我,他手里握着我的手,我手里握着刀,割在手臂上,割开皮的时候,我浑身发抖着痛哭,黑川伊佐那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现在他想死了,就想起我来。
可是我还是把刀捅进他的身体里,拔出来时拉丝的血液像粘稠的糖丝,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度,坠出个尖尖。伊佐那的喉咙涌出血沫,我的手摸进他敞开的缝隙,他被割裂的衬衫,摸到他的裂谷,心脏跳跃的动静太大,一鼓一鼓地,让我想到年轻时我坐在他的后座。我们在寂静的夜晚将油门拧到最大,疾驰过无人街道,与轿车擦肩而过,伊佐那的车尾灯甩出一道红色的长光,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我有一刻意识到我们有可能在这里死去,于是两颗心脏紧紧依偎在一起,伊佐那的耳坠打在我脸上,我感觉心脏跳动得震耳欲聋,破开风的声音才慢悠悠地由远及近传到耳朵里。我好像生出翅膀,喉咙鼓鼓囊囊,我的尖叫绕着圈在公路滞留。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他问我。
我说:“读读书,上个好大学,然后赚好多钱,环球旅游。”
那很不错嘛!伊佐那笑着夸我。那当然不错啦。他笑得张扬,眼睛里闪着光,好像有谁往那片紫色的海洋里洒了星星,海洋映出一整片星空,我在里面浮起来、我是伊佐那手底下的一条鱼,永远年轻、永远自由,我愿意把我最好的全部时光送给他。太年轻了,所以一点儿都不着急。伊佐那吻我,我恍惚间以为我们真的身处天堂,他嘴唇的纹路、一丝不差地被我感受到。
我们一定是最幸福的人了!我们最厉害了!我的前途明亮,世界上没有事情能打击我,我吻他直到鼻尖沁出害羞的汗水,我的梦想、我的灵魂,我的故乡、我的眼泪,统统被伊佐那捧得高高的,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幸福的人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事情到底怎么就变得没法解释?我的生活若是沉进伊佐那的大海,我的快乐,我的伤悲,怎么就分不清了――我把刀第二次捅进伊佐那怀里,还有第三下、第四下,伊佐那的身体被我捅开一个洞,好像我第一次看到他在门上落下四把不同样式的锁――我想,我要是很厉害就好了,我就能将它们毁掉。
我要是对伊佐那来说有用就好了。我告诉自己这样的想法是错的,从头到尾都是伊佐那欠我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幻想有没有一种未来是我和他并肩工作。
“很不错嘛!”伊佐那的脸颊染上薄红,“然后我们一起去天堂!”
“你老实一点。”伊佐那垂着眸子,“老实一点,我就什么都给你。”
“我把密码和钥匙放在玄关了。”伊佐那说话咕咕噜噜断断续续,喉咙里含了满满当当的液体,“想出去的话就出去吧。”
我猛烈喘息着,感觉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伊佐那瞪着眼睛死去的模样和他笑的模样重合在一起,伊佐那死了。我猛地俯下身子呕吐起来,我吐出的粘稠酸水打湿他的风衣,我哀号起来,难以言喻的怒火几乎要把我击溃。好像到最后我也反抗不了伊佐那,我甚至爱他。
我甚至深深地爱他!我爱他!
我知道就算出去、等待我的也只有被他仇家给射杀的份。但我还是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去玄关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