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孤灯挑尽未成眠(伍)
外面下起了连绵不绝又淅淅沥沥的雨。
何子规倚在客栈窗边,望着雨幕之中行人稀少的琳琅集街道,指尖轻缓地一下一下扣在窗棂上,许久轻轻笑着叹息了一声。
“着实不简单啊……”
她这一句听着倒是全无意外之情,或许早在更久之前她便多多少少有所预料。唐澈虽说这门主一位坐得看起来岌岌可危,但这么多年过去不仅保全了自身,地位似乎尚且稳定着,也绝非外人所言一般只是个傀儡。
“不过唐门主是个明白人,希望接下来的事……能稍微清楚些吧。”
肖沉璧坐在案前调着琴,在她说这话的时候抬眼看了过去,那双浅眸依旧平淡无波,像是静置许久的两盏清茶。许久后他轻声开口,说的似乎与她方才的话全然无关:“要再探一探琳琅集么?”
何子规只是笑,侧过身面向他,靠在窗旁:“先生总和我想到一处……听闻琳琅集一向连开昼夜,纵是城里宵禁,这城外的市集也依旧灯火通明。”
“夜里去走走?”
一声叹息落下,她似乎有些遗憾,却仍是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自然是好,只可惜琳琅集近日这般,倒是少了许多热闹。”
肖沉璧此时已调好了琴,随手轻轻拨过,落了一音。
···
唐澈倚在榻上,不久前已服过药,原本苍白的脸略微多了几分血色,至少看起来像是个能活下去的人了。唐画坐在榻边扶手上,低着头轻轻晃着两条腿,仍然像个人偶娃娃一般。
没多久的淇奥居的门被叩响,唐画轻巧地跳下榻边去开门,将访客引入。唐澈拥着被似乎快要睡过去,听见声响艰难地抬了抬眼,看向来人,就要撑起身坐起来。
“溢叔……”
来人正是逍遥堂堂主兼外门总掌事唐溢。他快步走到榻前,轻按住唐澈的肩膀让他好好躺着休息,又将被掀开一些的被子重新给人掖好,然后就那样坐在榻边,低低叹了口气。
“这个药也是那位肖医师给的?”唐溢瞧见了桌上的药瓶,出声问道。
唐澈轻轻点了点头,颇带着几分气音开口:“是……沉璧看我旧病复发,给了新的药……”
“他是和那位……‘红尘剑’一起的?”
唐澈又点了点头,虚弱地笑了笑:“他们先前……战场上……就总在一处,并非什么意外之事……”
唐溢见他这般,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且先好好休息吧。等之后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和你商量之后的事。”
唐澈却也摇了摇头,抬了下手:“头晕……睡也是睡不着的,溢叔不如直接问吧。”
“……方才,‘红尘剑’找过来了?”
“是……不过也走了有一会儿了。琳琅集和黄泉巷之事……怕是绕不过她……”
“若说琳琅集是唐门内部事务,的确还是不让外人插手为好。可黄泉巷——江南那边发生的事你也晓得了,‘红尘剑’可是明晃晃的靶子,你何不……”
唐澈稍稍抬了下眼皮,摇了摇头:“若要联手……总得有诚意……不然,靖轩将军怕是……也不会让唐门安生。”
“她就那么能耐?”
唐澈哑着嗓子笑了声,摇了摇头:“溢叔想想江南那边……她所牵扯的人和事……都太多了。唐门需要休养生息……但也必须……拔除黄泉巷,才能够……”
“我知道的,你不必多言,且好好休息吧。”
“心里都是事,睡不着……”唐澈苦笑了下,下意识又拉了拉被子,“溢叔……若你不是外门弟子该多好……这门主之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交给你就好了……”
听着这般像是试探又像是小孩子赌气一般的话,唐溢叹息着摇摇头,又道:“你这个位子,是你娘和你阿婆为你保住的,你总不能就……唉。”
“阿婆……我对不住……”
“你这孩子别多想。”唐溢眉头一竖,连忙出声打住了他的话头,“无论是老太太看好你也好,还是像他们说的只是对你阿娘心存愧疚也罢。你在这个位子上做得已经很不错了。”
唐澈睫毛轻轻颤了下,似乎是想抬眼看他,又似乎连抬眼的力气都无,声音愈发显得虚了:“溢叔……这么多年来……有劳照顾了……”
“……你这孩子,说的别像交代遗言似的。”
话虽如此,唐溢却忧心忡忡地蹙起了眉头。在唐门内,他们同为水字辈,本应是一辈的人,断不该有唐澈称呼他为“叔”的情况在,然而……
唐澈只是继续断断续续地用气音说道:“当年……阿娘生下我之后失踪,是溢叔你将我带在身边……还入了唐门外门作外姓弟子,一直到……有资格承唐姓……成为外门掌事……有机会见到阿婆……用信物证明了我的身份。后来阿娘再回来……就是孔雀翎的……”
话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