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人生只似风前絮(肆)
让他可以在以后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路时,问心无愧。
霁月居走出了那么多少年人,眼下却只有他,有着无数的前路与可能性。
但这暗色的、沾着几分嫉意的尖刺刚冒了个头,就被折断了。
过了许久,她松开茶盏,将被裂开的瓷杯边缘尖锐划了一下、沁出鲜红血珠的手指掩在袖间。
此话无心呵,是她自己魔怔了去。
何子规面色如常,只是阖了眸,坐在原地。
“宁前辈让我跟着,你们却都说我不该来。”少年起身,似乎正要去收拾东西,那硌在心头的几句问却不知怎的,从喉间滚了出来,“只是因为我剑法未成、还不够强吗?”
这少年一向分外敏感的。
“你想说什么。”何子规看向他,“还是说,你又与沈楼主说了些别的?”
何方只是摇了摇头:“沈大哥叫我不必问,我也答应了他的。不过就连女郎妳也要将我送走……你们到底是怕我知道些什么呢?”
利刃剖开分外柔软敏锐的神思,挑到了其中一根埋入过往的线去。她知这这少年反问一言也只是单纯的反问,并未真的索求什么答案。
但也终究,将这事儿摆到了她面前。
而她此时墨眸幽黑,刚刚险些偏去的魔障尚未散尽。
···
洪都城外。
沈亦之执伞独行,辛未与庚辰已先被他派去永安镖局处理事务。雨落到地面渐渐起了一层薄烟,氤氲了远处山峦,缥缈清雅,如名家之水墨。
少顷,他止了步。伞面微抬,得见一袭血色。
那血衣人依旧血色斗篷裹身,只露出一双阴柔妖异的眼。他立于道旁烟柳下,血色斗篷无风自动,衣袍猎猎,霎时血腥之意迎面而来,却在淡墨之处尽数消散,化为云烟。
“沈楼主,久仰。这是要去永安镖局?”
那声音依旧雌雄莫辩,话尾轻而柔,即刻便要散在烟雨中。有水珠顺着伞面滑下、滚落,汇下滴滴晶莹,坠地、摔碎。
“血月教七长老,燃月。”
“沈楼主还记得有我这么一号人,荣幸。”血衣人道,“昔年我与沈楼主缘悭一面,如今一见,当真是……龙章凤姿。”
沈亦之仍是不动声色。
“令师可还安好?”
依旧无人应答。许是这位风雅楼楼主的神态太过泰然,仿佛将他视若无物,燃月长老似乎是平白品出了几分无趣,索性不再打机锋,袖下如血月般的匕首现出半弯,刀刃处掠过一丝寒光。
杀意自微末而起,须臾而满。
“前些日子有幸再度领教了红尘剑锋锐。沈楼主不妨拔剑,让我看看,清霜和红尘,究竟谁更强一些。”
“你半路拦我,只是为了这个?”
他腰间的那把剑,形制古朴典雅,剑身想必也应是银亮若霜,与凄艳的红尘剑截然不同。
只是,自战乱之后,已不曾再出鞘。
“只是听闻沈楼主已久久不曾出剑了。名剑清霜,可不要让其蒙尘啊。”燃月长老笑,“又或者是,沈楼主怕清霜步那红尘剑的后尘,染上不该染的血么?”
···
何子规定定地看了茶汤中沉着的茶叶一会儿。
怕么?她当真是不怕的。
别无他路、罪状加身,她早就坦然接受这一切了。再从自己口中复述一遍,不过是又一次铭刻入心,时时不忘。
半晌,她开口,语气忽然就变得很温和:“的确,是有一些事情。沈楼主的确不会告诉你,我却可以。”
少年蓦然僵住。
“既然你说了,那告诉你便是。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少年嘴唇动了动,转过身来,分外艰涩地问了句:“是……洛阳的事?”
他未说是什么时候,也未说是洛阳的哪件事,甚至连该提到的那个名字也未提。
“对。洛阳,宝应元年的中秋夜。”
她的声音不大,字字句句却都在少年心头重重砸下。
——他们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戈月姐于洛阳被血月教圣女刺杀身亡。这确是当时的说法。”她这句话平铺直叙,语调上半个顿挫也无,“被刺是真,身亡也是真——但她却不是因此而死。”
不妙的预感阴影般蒙上少年心头,他怔了怔,忽然就不想再听她接着说下去了。
她背对着窗,逆光中,少年见她唇边微挑了下,看不分明,又好似幻象。
随后,少年听到了那一句——
“因为,是我杀了她。”
···
沈亦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与你无关。”
燃月长老置若罔闻:“哦……不仅如此。想必也是因为拿着那把剑的人……”
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