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目（上）

烛龙国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真正的与世隔绝。是你把村里大大小小的路都走遍了，也找不到出口的那种隔绝。

沈御枢在这里住了二百四十天，每天一睁眼，天蒙蒙亮，就听到外面在唱山歌。

作为一个人力捏造的小世界，烛龙国自然禀赋优异，但能源极度匮乏。

勉强形容这里的生活……赛博农村？你能同时在街上看到四轮牛车和迷你无人机。

由于不与外界相通，这里几乎一切物资都要靠人力与畜力产出。

手停口停，所有人刚学会走路就要去劳动。黄发垂髫，并田间劳作。

沈御枢虽然是个外来人，但她手脚完好，当然也要加入务农大军。

她对此没有异议。

但是其他人纷纷表示抗议。

——她帮村里晾晒奇桑果，人家都是铺成一片一片，她倒也有样学样，但最后铺出来，无人机往下一拍，赫然几个大字：

尼古拉特利！

——夜里睡着了，忽然又跳下床，飘忽忽地去了门外，把隔壁老唐家刚吐蕊的丘兰全拔了，在月光下摆成几个花体大字：

尼古拉特利！

最绝的这些都是她无意识间搞出来的。

最后唐娑都怕了她，掏出《绿之书》拍到她鼻子上。

“你自己看，自己看！”

“尼古拉特莉已经死了！”

“三个月前就死了，被圣族干掉的。”

“放你出去是不可能的，你这身原虫DNA就是原罪……咳，总之，你别折腾了，就在这里安心待着吧。”

“我们国家虽然小，养你一个也不多。”

“听懂没……喂！不要吃书！”

唐娑抢上去，硬生生地把《绿之书》从她嘴里拽出来，一看书皮上两个深深牙印，又气，又忍不住要笑。

“你是虫还是狗来的……啧。”

“啃不动。”沈御枢摸着牙龈，语气遗憾。

唐娑睨了她一眼，伸手掸了掸封面，书皮恢复如初。

把绿皮书揣回袖兜里，她昂着下巴说：“这下明白了吧。老实待着，别再想些歪门邪道了。”

嘀咕：“外面有什么好，人又坏，破事又多。我们这里民风淳朴……”

沈御枢已经神游天外了，根本没听唐娑在说什么。

不知怎么的，她注意到了窗边的一只小甲虫。

她走过去，低头看。

小甲虫背面朝上。深秋的晨光，凉凉地落在它腹部。

远远看着，它似乎一动不动，死得很安静。

可是凑近了，就能看到，虫子的六只钩足微微抽搐，腹部也一鼓一鼓。

其实很狼狈。

它此刻在想什么呢。是春天没能求偶成功，还是夏天没能求偶成功，还是秋天没能求偶成功……又或是，其实它前天才刚刚诞生，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哪个人，哪只虫，能有幸迎来没有遗憾的终末？

“……我想回家。”她低声说。

唐娑在她身后，狐疑地问她在念叨什么。

她转过身，认真地问唐娑：“我听说‘白蔷右眼’能将人带回到过去。”

“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

结果被狠狠地拒绝了。

不知道是因为‘白蔷右眼’其实并没有时间穿梭的能力，还是唐娑不想费力去帮一个虫族回家。

沈御枢和唐娑解释了几次，说自己其实是人，只是倒霉的穿到了原虫的身体里。

唐娑嗤笑。她说，八百年前，尼古拉特莉也是这么说的，说自己其实是个意识跑到了虫族身体里的人类男性。

——你们原虫的借口真是毫无新意。怎么，这玩意也是传家宝？代代相传？

沈御枢无话可说。

理智上，她知道唐娑只是选择了最轻松的处理方式。无视一只原虫的诉求。这太政|治正确了。

恐怕这里所有人都认为，虫后该在这个因祂而生的牢笼里，度过一生。这才不枉了护之一族的历代牺牲。

可是在一个月圆的夜晚，唐娑推开了她的屋门。

那时候沈御枢已经很虚弱了。从某一天开始，她吃不下这里的食物。

“喂，醒着没。”唐娑推了推她的肩膀，她睁开眼睛。

唐娑和她的视线碰了一下，移开眼睛。

“我送你回家吧。”

唐娑说着，掏出了一个紫色的小本子。

把手按在本子上，就能回家了。唐娑说。

床上的人，眼里微微地亮起来。

她抬起了瘦得露出了骨形的手，但那只手没有落在紫色本子上。

指尖轻轻落在了唐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