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热闹的小院逐渐回归平静,陈霖站在门槛后边,往远处夜色看了许久,正要把院门关上,发现不知何时,用了二十多年的木门左下角缺了一块。
堂屋的灯还亮着,正中央的八仙桌还摆着一碗她只吃了一半的挂面。
见她进来,阿公和阿婆脸上哪还有最开始的激动、高兴。看她一眼,叹气。再看一眼,再谈一声气。
陈霖庆幸没说自己在海市找到了工作,不然这个叹气声得更大。
她和大家说现在大学生毕业出来工作得“双向选择”,还说自己更想回家工作,就没在海市那儿找。
用不着明天,她说的这些话在村里就能被解读出几个版本。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找到工作为止,整个富华村最大的新鲜事只有一个:她陈霖,读完大学出来也没用,照样找不到工作要回村里种地。
寻常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她这件事面前,那都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刚回来就想问阿公和阿婆身体的情况,奈何被追着问工作的事情,现在终于没有外人来打扰了。
“走路没注意踩空了,看着严重,医生说贴半个月膏药就好了。”阿公指着桌上的面条,“面坨了,拿去热了再吃。”
陈霖制止阿婆端面去热,拿起筷子就开始刺溜刺溜大口吃面。
阿公半躺在竹床上,粗糙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锤着大腿。阿婆把摆乱的长板凳给摆正,坐到陈霖的对面看她。
“霖霖,你和我们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海市找到工作了没去,跑回来了?”
阿公阿婆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陈霖顿了下,下意识地想要低头,但知道自己这一小动作下去肯定会被阿公阿婆看出端倪。抬头与阿公阿婆对视时眼睛清亮,脸不变色心不乱跳道:“我们学校也在海市也不算很好,大学生多着呢,能给我们选的好单位本来就少。再说了,我也不想留在海市工作,太远了,以后想回来看你们都难。”
阿婆忍不住转过头去抹眼睛,陈霖念着他们,既让他们觉得暖心又忧心。他们家在这偏远小山村里,离着县城都不近,就算能去县城工作,他们也为陈霖感到可惜。
“你想着我和你阿婆,我们满足了。明天就去你三公家给你爸打电话,让他给你寻摸盘州市里的单位。”阿公语重心长道:“你爸是做得不好,但你别争这一口气,你自己得了实在好处才最重要。”
她阿公一向都这么教她,对着她爸妈要脾气软和一些,该要的千万别含糊。
阿婆也说明天得早点给她爸打电话,早一天把工作定下来,他们就早一天安心。
陈霖其实也不是抗拒让她爸给找工作,不过是知道他那个人靠不住,不想让阿公阿婆白费心去找他说好话,到头来还得失望。
想当年她妈刘丽华女士来到富华村不到两个月,她爸和她妈就快速坠入爱河,死活不顾两家人劝阻结婚了。
她爸凭着烈士遗孤这个身份得了县城化工厂的岗位,眼看着一家三口的生活要变好起来,这个时候恢复高考了。她妈捡起课本要考回省城去,她爸被现在的老婆看上给出了把他调到市里工作的条件。俩人坐下来一合计,散伙是最好的选择,愣是离婚半年后瞒不住了才和家里人说。
丢下她给两位老人带,他们俩人倒是得偿所愿各有前程了。
以前她年纪小会恨她爸妈,现在长大了倒觉得无所谓了。
本来就是两个自私自利的人,是不能指望他们有多少良心的。
何况她看得清楚,别看她爸回村里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实际上他在现在的老婆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除了说好的每月一百块养老钱,多拿一笔钱他都未必能做主。
——
洗澡后浑身都痛快了,扶着阿婆回去睡觉,才回自己房间收拾带回来的行李。
她衣服不多,都是叠好放在柜子里,而那身职业套裙就单独放在最上面的那一格里,不搭着小板凳站上去,寻常也看不到。
再把带回来的几本新闻专业的书整齐摆好,转身看了看,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了。
这是个难眠的夜晚。
回来时想着起码得在家留一段时间照顾老人,现在发现他们的情况还算好,她也得尽快好好想想工作的事情了。
去镇上工作几乎可以放弃了。
他们村到镇上和到县城不在同一条道上,虽说到镇上是要近很多,但这小镇更像是个多几家店铺的大村子,除了镇政府就没别的单位了。
不是说去镇政府不好,现在这些单位一个萝卜一个坑,越是小地方越是讲人情讲关系,她把家里的远近亲戚都盘算了遍......是她攀不上的单位。
市里单位多,机会也更多。但她还是更倾向去县里工作。
一来,县城很可能要变县成市,虽说这样“赌一把”很冒险,但要是县城真的改成市了,以后这里就能慢慢发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