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尸体
孔松月亲手为刘煜昭戴上眼纱,指腹碰触到他脸颊的那一刻,二人默契地远离了彼此,仿佛指尖有电流滑过。
刘煜昭披麻戴孝,眼纱也该是素白的才好看,但孔松月偏不让他如意,固执地拿了一条窃蓝色的眼纱给他绑上。
在她手下,刘煜昭宛如一只乖顺的小动物,一动不动地任她摆弄,和前几日那副疯戾模样截然不同。
出于一霎时的恶念,她手下使劲,狠狠扯动了眼纱。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让刘煜昭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不够,这不够。她眸色渐沉,如此稀薄的疼痛,根本无法偿还她的牢狱之苦,更抵不过兄长车裂之刑下万分之一的痛苦。
而给他们兄妹二人带来灭顶之灾的元凶,此刻却是一副纯良忠诚的虚伪做派,简直令她恶心。
在监牢里,他还是那么的阴狠,可在“宋则霖”面前,又收敛了全部锋芒。孔松月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有多恨孔氏兄妹?恨到把自己扭曲成了恶鬼的模样。
她松下手中的眼纱,软滑的料子安安分分垂落在刘煜昭脑后,正如刘煜昭安安分分地受控于她一般。
他吞吞开口,“天家现在可以把想干的事告诉臣了吗?臣想尽早去打理。”
应对无法回答的疑问时,最佳方法就是假装没听见,早春风大,情有可原,尽管他们屋子里静的吓人,甚至她能听见刘煜昭时紧时慢的呼吸声。
她知道,这是因为眼睛上的伤,但她不会有一丝半点的愧疚或后悔,她不仅冷眼旁观,还要笑他罪有应得。
“天家?”他的声音多了一丝颤抖,好似在害怕什么。
可他并不需要害怕宋则霖,善良仁慈的君主对待下臣一向很友善,就连久居漱州筝摇山的孔松月都知道宋则霖的美名。
作为宋则霖忠诚的臣子,刘煜昭哪怕当面讽谏,宋则霖八成也只会欣然采纳,所以,他根本没必要害怕。
除非……
孔松月神色一变,除非刘煜昭和宋则霖不是单纯君臣关系。
二人面前是一扇半人高的紫檀缠枝座镜,镜子的目光不带偏颇,孔松月把目光移过去,镜中的刘煜昭嘴唇发白、手指抽搐。男人的嘴唇比她的要薄上很多,不仅薄,还冷冰冰的,直叫人以为他生性凉薄。
指尖按上那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球,依稀还能感受到旧日的余温,和尚未僵硬的柔软。
他又怎么会分不清自己和宋则霖呢,孔松月如是想着。
指尖上刺目的腥红,闻起来满是凄哀,而失明男人的手腕上,脖颈上,更有未愈的疤痕。
她不瞎,也记得很清楚。一天前,刘煜昭身上还没有这样的痕迹。
联想到刘府异样的寂静,她大起胆子,又带着愤恨的质疑,“你怎么可能分不清我和宋则霖?”
他怎么可能分不清自己和宋则霖,他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言听计从?他的恨来的莫名其妙,去的更是无影无踪,如果是为了再使阴计,也根本不必如此。
“天家是谁,我又是谁,你看看,你仔细看看!”孔松月一把扯下了刚系上的眼纱,上下扫视他脖颈上的伤疤,那里刚翻出了新愈合的皮肤,颜色和旁边格格不入,“刘煜昭,你是得了心疾,目妄耳也妄,还是天生疯病,癫血青身?!”
他刚成一个瞎子,无甚还手之力,孔松月亦不用有所顾忌,“我想问我哥哥的事,既然你刚才自愿听话,那这儿也最好老实交代。”
“我……”他沉沉地闭上了眼,一片漆黑彻底困住了他的目光,也因此,昨日姗姗来迟的绝笔和言语,一次又一次在他眼前徘徊踟蹰。
这也是他昨天匆匆离开监牢的原因。
昨日,太后急召他入宫。
不是为了宋则霖的替身代死之事,他早已准备好了替身,派人从棠州边境带着已死的替身赶回洙邑。
所谓的让孔松月当这个代死替身,只不过是懒得给她交代太多罢了。
为了那个阴邪的巫术,他必须留孔松月多活一段时间。
现在想来,他反而庆幸自己没有心急手快的杀人灭口。
太后找他,是为刘家之事。
他从小就是宋则霖的伴读,还未登基前的宋则霖便有惊才绝艳的治世之能,更是礼贤下士的贤德君子。
在刘家人尽数斩首之后,宋则霖更许下诺言,说有朝一日一定助他翻案。
他深信不疑,对宋则霖深信不疑,更对刘家的清白深信不疑。
直到太后把刘家某表亲叛国的铁证扔在他面前,直到他发现,他景仰企慕的忠良父亲,也不过是个弄权耍势的短目庸人罢了。
他依然憎恨孔松曦造假出一场科举作弊案,将他刘氏,满门抄斩,只留他一人苟活于世。
可如今却告诉忠君到了骨子里的他,他刘家,虽然没参与科举作弊案,但却参与比之恶劣万分、祸国殃民的叛国细作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