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日不落(3)
宁生哥:
我是西西。
最近还好吗?
林城南说你应该很忙,我本来也不想打扰你。但有一件事情在我心上放了很久,而那件事,与你有关,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说实话。
我们曾经约定过,要忘记脑海中不断出现的那些本不应属于我们的记忆。我听你的话努力过,每当我一想到你,我总在心里说服自己,你是纪宁生,不是怀之,有段时间我真的做到了,不再把你当成梦中的那个人。
但某些记忆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渐渐苏醒了。
起因是那天的午餐会,你还记不记得,我被你惹生气了,你在后面叫我,我都没有理你,直接走了。其实回去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在私心里,我还是想多和你说说话的,即便你那天的表现真的很过分。
同样,也是在那天晚上,我睡熟了,做了一个梦,醒来后还记得,我在梦中看清了你,或者说,看清了“他”。
“他”的样貌和你毫无二致,我看着“他”,仿佛也在看着你。请原谅我不恰当的措辞,倘若人真有前生来世,我总觉得上辈子的你,一定是我梦中的模样。
在曲蘖馆的时候,我也和你说过,曾经不止一次地看清了“他”,但那些画面并不连贯,时间线非常跳跃,让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记忆的闪回。但午餐会那晚的梦境,却是连贯的,真实清晰得可怕。我看到了“他”,听见了自我出生以来就不断回荡在我耳边的名字,章怀之,同样,我还看到了另一个女孩子,她叫万琳儿,我说不清理由,但我非常确信,万琳儿就是我。
一定是我糊涂了吧?
如果你不想知道,那读到这里就请不要再往下读了,请将这封信撕毁,权当是我个人的呓语,是我疯魔成性,精神出了问题,才洋洋洒洒写一大堆字和你说这些无比荒唐的因由。但如果你有点兴趣,或者你最近恰好也梦到了我,请接着往下看。
午餐会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一个故事。一个有了开头,却在中途戛然而止的故事——
万家与章家世代交好,琳儿与怀之认识,已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
琳儿第一次见怀之时,只有六岁,个中细节自然记不清了,唯一确信的一点,是她那时正坐在堂前玩一个纸做的灯笼,怀之跟着章家的人恰好进门,一脚踩在琳儿的灯笼上,将她最钟爱的玩具毁了。
至于怀之后面有没有赔她灯笼,无从考证。怀之曾经好几次信誓旦旦地向琳儿保证绝对赔了,琳儿却总疑心他这话的真实性。毕竟怀之性子顽劣,满口谎言,常把女人哄得心花怒放,还未成年便落了个风流的名声。
琳儿与怀之一块儿长大,连成年礼也是一起办的。琳儿的父亲疼女儿,寻常人家女孩子不能做的事情,琳儿都能做。
父亲出钱送她上私塾,手把手教她看书习字。八岁时家里来了位金发碧眼的洋先生,每天下午父亲会召琳儿入书房,听洋先生讲洋文,耳濡目染之下,不到十八岁琳儿已能将洋文说得很好了。
成年礼那天,琳儿起了个大早,跑去章家府中看怀之行加冠礼。
怀之的父亲对旧社会那一套深恶痛绝,却拗不过家族长辈的胁迫,勉为其难将这成人礼的形式改了改。按当朝习俗,成年男子原是二十岁加冠,且一般将加冠日移至娶妇前夕,怀之父亲和琳儿父亲一拍即合,听闻西方社会一般十八周岁即成人,便将怀之成人礼的时间往前挪了两年。
于琳儿而言则相当于延后三年。十五岁本应及笄,父亲却不想她那么早嫁人,硬是扛着族中那些老顽固们频频施加的压力,许琳儿和怀之一同成人。
那是在一九一零年。琳儿和怀之都是十八岁。
章家有个小园子,成人礼后,琳儿和怀之到那处坐着歇息。
怀之穿天青色长衫马褂,束湖绿色长腰带,一路走来惹得侍女们羞红了脸。琳儿夺过他手里的扇子,取笑道:“章怀之,红颜祸水都不及你。”
怀之不怕她笑话,反而颇为自得:“你如此说,无非嫉妒我长得好罢了。”简短一句,便将她噎得无话可说。
他容貌清俊,生得风流倜傥,用那双上挑的桃花眼斜睇她一眼,她如何能反驳?琳儿习惯了与他拌嘴,不免要多说几句找回颜面。
“父亲说,我长得也不差的。”
琳儿的父亲是万齐林,这时候搬出他来,是为了让怀之找不到立场。怀之听了果然笑道:“那倒是,万三小姐风姿绰约,实为一代佳人。”
她瞪了他一眼,知道这又是玩笑话,再不济好歹也有自知之明。她的模样顶多算中等,和怀之那些佳人俨然是不能比的。
章家阔绰,由着怀之挥金如土。从十五岁起,琳儿便看惯了他身边往来的莺莺燕燕。她们或为钱财珠宝,或为名分,怀之却好似漠不关心,及时抽身就走,不多作片刻的停留。“薄情无义”四字,形容他正好。
怀之却对书法有着近乎狂热的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