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羽（二）

我心中是无法抑制的悲哀，这种沉寂，不可控制的蔓延。

此刻月亮高升，乌云遮星，林子被拢进一片黑纱之中，静谧的月光，只是照到一小片地方。月光皎洁，但也有这月亮无法照到的地方，那里是阴影，是死寂。

人分好坏，妖有善恶。这群雀鸟，才刚刚通了灵智，能做什么坏事，就要忍受被人剥皮取羽之痛吗。

我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怒气，这样的事情，这二十年间，我见过不少——我若未曾见到，只当这人世坦荡，人人良善。可我看到过太多的丑恶、阴暗，龌龊。

我救扶之人，会毫不犹豫出卖我的踪迹；朝我喊打喊杀的，曾跪拜求我救命；出言维护我，也是为了有利可图；我信任保护，他却能反手背刺。

下山时，师尊曾叮嘱我，用心体会，去看这人世种种，寻找自己的道。可入世二十载，我却觉得，人心，是不能直视的。我也活得糊涂，根本不明白，道在何处。

我茫然看着林子，一片漆黑，成片的月光离我极远。刚刚逃开的雀鸟，扇动着翅膀仍停留在四方的枝头，却不再敢靠近，也不出声。

我苦笑了一声，心里好像有某种明悟——大师兄说的对，入道，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实则相差万里。

活了百余年，我也没能活个明白，我求的什么道，又在走什么路。只是随波逐流，任凭心意行事，却不曾思考过，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我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月亮，可脑子空空，什么都没装进去，只觉得很疲倦。

我狠狠咬了一下食指，一痛，便滚出血珠，运用灵气写在空中的符咒，闪着金光却又随着落笔，渐渐隐没。

我遮住了这片林子里的妖气。我不知道，她杀的，是不是只有那些要来扒皮取羽的人类，但我并不想深究——我想为她遮掩妖气，所以我便做了。

我顿了顿笑了一下，我就是这么一个任性自我的人。我听了二十多年，吹捧慈悲心善的话，早就听腻了，不曾反驳，只是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但我从不认为自己善良。

我做的事情，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我不再看这里，继续往前走，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过路人。而身后却隐隐传来歌，是很熟悉的歌谣，那是轻灵温柔的摇篮曲，这是哄孩子的歌。

当年那只百灵鸟，唱的就是这样一支最普通的摇篮曲。

【可以为我唱支歌吗。】

【可以呀，当然可以啦——姐姐，你想听什么歌——山鬼，关雎，蒹葭我都会！】

【灵熄，你会唱童谣吗。】

这样好听的童谣，我娘亲曾经也为我唱过。可后来，她就不要我了。当年，我便是在这样的歌声中，送出了第二株玉山莲，那曾是师尊封在我云衣之中做纹的，可用秘法取出，便如刚摘下时般新鲜。

一路风雪，歌声随我走了三十里路，她不曾说话，我也没有。只有后来，童谣隐没在呼呼北风里，就像是沉没水底的孩童，再不渴望娘亲的怀抱。

太阳升起时，白雪覆盖的城仿佛也苏醒，士兵把守着城墙，人来人往的马车百姓，灵气之下，我轻而易举隐没在人群。

我到了京城。

距离我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