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指挥大人，这世上会行针杀人的不多，但是不巧，他们都只为仙南天效力。这个女人，小小年纪，针法却炉火纯青，闭眼可中穴位，可见她的师父至少是元老级别的人物。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指挥大人睡得着吗？”

邬棠的话，解了凌戈一半的疑惑。

这六年，指鹿阁找不到将黎的踪迹，是因她被人刻意藏了起来。

凌戈只是没想到，这事会牵扯到仙南天。

仙南天是早年横行于灵州沿岛的大海盗厉心决的诨号，后来逐渐演变成厉心决所领导的海盗帮派的代称。

厉心决手下有两个元老级的人物。

一位是济渡寺出身的空无和尚，和厉心决兄弟相称，至今仍是武林第一，天下群雄望尘莫及。

另一位则是隐盗出身的泽牙，他早年流窜在灵州沿海各府为大海盗们递送消息，机缘巧合之下收养了厉心决，如今已是仙南天真正的掌权人。

这两位元老级的人物中，泽牙便是那个以一身行针杀人的绝技，令戍左台闻风丧胆的存在。

合上侯钦云所著的《仙南天》，凌戈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行针杀人乃泽牙独创绝技，四十多年来，他教过十一位养子此法，他们或死或隐，只偶尔问世，也并非全无收徒的可能。

但泽牙早年杀戮心重，只教杀人不教其他，所以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死。那十一个人自然也承袭了他的狠厉。

近年来，年近古稀的泽牙手段逐渐柔和，他针下多是昏麻者，十个里找不出一个致死。将黎行针的手法，便与此如出一辙。

令凌戈想不通的是，泽牙的老家远在灵州最北的枣良，与靠南的仙饶相隔千里，且他与将黎的母家鄢氏父族郁氏都没有任何渊源。

可他偏偏收养了将黎，教了她六年针法。

到底，是为何。

惆怅难解，凌戈到处乱踱，月已上中天，淋了满院清辉。

他沿甬道步入后院，绕过西面那汪深潭，踩着庞然巨石身上自然风化出的石梯爬上去，借着月色与残破的晓风亭对望了半晌。

他怅然，它沉默。

他不得不失望地绕过它往更深处的竹林走去。

为何偏偏是将黎被选中，为何偏偏是仙南天选中了将黎。

耳边掠过清凉的夜风，他侧身回眸，似乎有人过来了。

右胳膊和小腿不防备地钻入一缕刺痛感，半边身子很快就麻痹了，他大力掐了掐右臂，丝毫的感觉都没有。

将黎这丫头……

她的脚步悠然，漫不经心地走到凌戈身后，抬脚踢在凌戈左腿上。

右身恍如消失的凌戈毫无抵抗力地半跪在地，这一跪，竟让他陡然发现自己半边脸和舌头也僵了。

将黎换了身夜行衣，戴着小鬼面具，抱着手臂倚靠向凌戈身前的老竹，左脚不由分说地踩着他的肩，然后缓缓滑下去，猛然又顿住，鞋底抵着他喉咙，鞋尖用力撑着他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直视她。

凌戈心里一震，有些怀疑眼前人并非那个稚嫩的小丫头。

他伸出左手抓住她的脚踝，猛地被她用力踢了一脚，整个人直直地仰躺下去。

他甫抓住手边的竹笋，试图借力起身，可那张青面獠牙的小鬼面具却猛然逼近，遮住了他的视线，喉被她的膝盖用力顶着，手腕被她另一只脚狠狠踩住。

窒息感，霎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将黎冷冷地睨着身下表情逐渐痛苦的凌戈，想起他适才对别人的性命不屑一顾的样子，心里对他的厌恶便又增加一分，膝盖没动，脚上愈发用力。

小丫头……居然要杀他。

凌戈的心宛如坠下冰窟，冷得他发颤。

就快踏进鬼门关的时候，他终于用内力将银针逼出体外，右手抓住将黎的腰，鹞子翻身，将她控制在身下。

右臂一阵阵失力，让他没法一直强撑着身体，渐渐整个人都趴在将黎身上。

将黎右手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掌心，动弹不得。她用另一只手用力推他的肩，却是徒劳而已。

他太重了，而她各项中最弱的便是搏斗力量。

挣扎了片刻，将黎泄去力气望着满天颜色如墨的竹叶，心里竟隐隐浮起一丝惧意，她可能会被这家伙压死。

凌戈缓了片刻，右手能聚力后，他立刻抓住了将黎的面具，想要揭下。

将黎心里一惊，曲着胳膊，左肘毫不犹豫地捅向他的脖子，凌戈闷哼一声，半坐起身，躬身捂着喉咙。

这丫头下手真重，他痛得咬牙。

将黎跟着飞快撑坐起身，凌戈抬眼觑她，那眼神不偏不倚正落在最尴尬的位置。

两人的姿势，也羞耻得难以言说。

将黎宛如置身于烈火，浑身又热又烫，偏凌戈的眼神还一动不动，将黎气得扬手赏了他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