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过去的一年 (二)
秦老将军不期她会说出这话来,一时心中大痛,将欲张口,却听她道:“字字句句好像是我抛忘誓言背信弃义,凭什么这样说我,从封王那日到被杀的那天,从始至终,我可做过一件对不起武朝的事?我可有哪怕一刻对不起我当初立下的誓言?”
风临盯着她,忽然吼道:“从来没有!”
“那你凭什么指责我!”
秦老将军后退一步,脸色灰败,像看陌生人一样,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个孩子。
风临道:“您指责我,训斥我,好像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仅仅因为此时我做了一个难判黑白的灰色决定,我先前做的所有便都抹消了?审判一个人可以如此轻易么。
好,就当它是错,那我可不可以犯错。
若我错得你无法接受,难忍到近乎要否定我过去的一切,那在你眼里,我到底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秦老将军不防她问出这样一句话,脸霎时白了下去。
风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在漫长的沉默里,她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忽又扬起嘴角,冷笑了起来:“再难也不该?说出这句话的,那是没难到那程度。”
“如果一个人被血肉至亲设局剿杀,保护的背弃她,信任的背刺她,她的挚友亲随为她而死,兵权政柄尽数被夺,就连她在世间存在的痕迹也被无情抹杀,狼狈逃窜回旧巢,像个鬼一样赖在世间,见不得光、见不了人,而她偏偏又想活下去,那么请您来告诉我,她该怎么做?”
她每说出一句话,秦老将军的脸就白一分,直把人说的脸无人色后,她终于轻轻笑道:“您不好奇我怎么死的吗?我现在告诉您,我是在楠安,被我的母亲、这武朝至高无上的陛下亲自下密旨,命顾程柳合围杀的。”
秦老将军的脸终于彻底失色,张开嘴惊喊道:“什么!”
风临冷笑向前,边走边道:“我在战场拼死搏胜,而她们却在背后算计着怎么让我咽气……那晚,我的亲卫死了,我的部下死了,她们的尸体就倒在我的眼前,她们的血染透了我的衣衫。”
“为了让我这个无用的人活下去,我的挚友跳下了断崖,我的士兵一个一个死在武朝同袍的铁刃之下,我踩着她们尸骨铺出的路活了下来,我这条命,是拿她们的命堆出来的!”
“我不可以辜负她们,我要复仇!”
“我要向造成这一切的人复仇,向经受的全部背叛折磨复仇,向我过去所有苦难的源头复仇!”
脚步停于对方咫尺之距,风临一把抓住秦老将军双臂,直视她如土色的脸,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回去。只要能回去,我不在乎染脏这双手。您如果说这是罪,必然要受到惩处,那我也只能说,此罪该付的代价,我早在那晚就已付清了!”
秦老将军已面容失色,短短的时间,她的耳朵听到了数件动天摇地的惊闻,她受到的震惊与打击绝不是此刻能够消化的。但她仍强撑神智不走。
她此时好像看到了一辆失控的车,朝着一条无可挽回的道路疯狂疾驰。那车上飘摇的凤旗沾着火星,在风雨之中焚毁身躯,眼见便要随车一起奔向灭亡的道路,她不可以坐视不管,她必须要拉一把!
秦老将军摇晃着上前,一把拉住风临的手,像是挣扎一般,艰难开口道:“殿下,我知道、我知道……您经历了这些,难免心中有怨,可、可您不能因为受了她们的坑害,便叫自己也跟着她们一样,去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您不能变得和她们一样!
这是错的啊……殿下,您不是那样的人啊……”
风临表情微变,却没有说话。
秦老将军见她一直不言语,心中急得发慌,忍不住大喊:“糊涂啊,你这样是在往歧途走!你要回去就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做吗,这是错的,你不能这样……
你想想你的誓言,想想你的那把君子冠,你想想啊……殿下,你不能这样,你、你不顾先太女的教诲吗!你的志向、你的理想,全都不顾了吗?!”
哪料风临情绪突然激变,猛瞪向她,大声暴喝:“死了!那个我已经死了!定安王已经死了!尸首就埋在京外皇陵!现在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鬼!”
“鬼记什么誓言?!鬼要什么志向?!”
风临一把甩开她的手,伸出苍白的手指向华京方向,带着无尽恨意大声嘶吼道:
“我要先活下去,再谈理想!!!”
吼声回荡在大厅,一层一层,犹如惊雷回荡,秦老将军呆站原地,看着风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脸色灰败得叫人不忍再看。
踉跄后退两步,她哀戚地望着风临,无力垂下手,满身尘土的妇人在一瞬显出苍老,就连鬓边的白发都比方才素了,身姿落寞,无比悲哀地喃喃道:“但这是错的啊……这是错的……”
“错?不。”风临轻轻一笑,目光幽深道,“说到底,我又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选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