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险
为避免灾民涌入江陵,扰乱城内秩序,梁含暂时取消了守城官兵的轮休制度,并下令严守城门。
至于城外的治安,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光是阻拦灾民涌入江陵,他便再也匀不出人马出城巡视治安了。
因而,混战在一团的人群,听到那声高喝后双方都停了手。
他们谁都没想到,竟将城内官兵引来了。
灾民求生而背井离乡,他们怕官兵驱赶,更怕官兵把他们当成暴民处理掉。杨府护院和商行伙计尽责护卫杨书玉,灾民不再涌过来,他们自然按兵不动。
马车外已然安静下来,杨书玉却面色惨白,扶着车窗的玉手在微微颤抖,像是害怕极了。
“阿玉,不怕。”林自初抬手要覆上那只素手,以安慰受惊的佳人,却猝不及防地被杨书玉甩袖拂开。
甚至为了避开他,杨书玉整个身子往后躲开,重重地撞在车厢上。
这时,林自初才发现,她流露出来的神情不是受到惊吓,而是害怕,是触及灵魂,直达她内心深处的那种害怕。
“阿玉,你怎么了?”林自初微蹙眉头,身子朝她倾去,满眼关怀不似作假。
杨书玉回神时,眼见那张清秀俊逸的脸不断在放大。几乎是出自身体本能,她用尽全力将对方推开,逃命般直接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林自初感到后背吃痛,嘴里忍不住发出嘶嘶倒吸声。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再抬眼时,便只见那抹十样锦裙摆滑过车厢门口,瞬间没了踪迹。
而车外众人都觉得车厢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没料到杨书玉会突然下车。没人留意到她跳车,而她又实在是急眼了,竟在落地的一瞬没站稳,不慎崴了右脚,整个人朝一侧倒去。
“当心。”
低沉而醇厚的声音在杨书玉头顶上方响起,她没有直挺挺地跌在地面上吃痛,却因一只宽大厚实的手得救。
来人气宇轩昂,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朝杨书玉俯下身子伸出了手,在她崴脚站立不稳时,给了她一个支撑点。
杨书玉双眼红得委屈,里面盛满了晶莹的泪。不甘心地抬起头时,那声音比她本人还要破碎可怜:“我爹爹呢?”
高时明纵马跟着轻骑小队出城,紧赶慢赶才在出事前赶来。
他想质问林自初,为何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要纵容不懂事的娇娇女出城玩乐。
可刚拨开人群走近马车一侧,那任性的小女娘竟不肯安分,居然敢跳车跃入这场混乱的中心。鬼使神差地,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伸手扶住了杨书玉。
对上那双委屈至极的眼睛,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杨书玉会开口向他要爹?
“令尊。”高时明因她涌出的泪而顿住一瞬,语气跟着缓了三分,“自然是在杨府里好好待着。”
杨书玉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松了绳的提线木偶,状似无骨地颓坐下去,好在被闻声赶来的周顺扶住。
因那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她以为是抄家的旨意提前下达,而杨伯安也凶多吉少了。
好在是虚惊一场。
林自初从容下车时,迎面便看见杨书玉双手借力,整个人搭在高时明向下伸出的臂膀上。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他那常年挂在嘴边的浅笑已然消失,连那双温润含情的眸子也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脑海里,他突然闪过出门前杨伯安留他说的话:“贤侄,书玉是你妹妹,城外流民匪寇聚集,你当好好护着她。”
是贤侄,而非贤婿。是他妹妹,而非他未过门的妻子。
原预定在两个月后进行的婚礼,竟只有他当了真!
“阿玉。”他的声音依旧动听,可对方却毫无反应。在高时明投来的目光中,他彻底闭了嘴。
高时明坐在马上,向下睨着林自初,那审视的目光是他威严气质的具像化,让林自初低头避开,不敢与之对视。
杨书玉在得知杨伯安无事后,便稳了心神。她受周顺的搀扶站稳身子,清明的视线越过茫茫人群,去寻找这队轻骑的管事。
混乱失控的官道,正渐渐恢复平静。
灾民怕官,更怕兵。这队轻骑到跟前时,众人才惊觉他们并不是江陵卫所的人马,而是刀跨腰间,背负强弓,已完整配备整套轻骑装束的正统骑兵。
闹事的灾民瞬间成了雨淋的鹌鹑,安静乖顺得不像话。当骑兵驱散他们时,他们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跑开。若实在没力气的,也要拖着身子回到路边,让出道路来。
“秦伯周叔,那些官爷你们可识得?”
杨书玉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轻骑头目的身上,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音分辨错记忆中的人,因为那张脸亦未曾变过。
一如他那道从脸颊延伸至脖颈处的疤痕,任风吹日晒,时光荏苒,那道疤痕不会变得模糊或消失不见,就毫不遮掩地摆在那里。
杨书玉就算想忘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