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挥刀斩情丝
寒夜幽幽,漫山松柏林立。月色穿过细密的枝条,在乱草丛生的地面投下斑驳而昏暗的光影,密密麻麻,如同一张巨网,死死罩着长龙般的山头。
凌无非站在树下,两颊没有一丝血色。连人带影都被困在这张漆黑的网里,一动也不动。
黑沉沉的天空,像个巨大的囚笼。曾经站在光里的那个人,如今只有躲在阴影下,才能从荒诞的现实中暂时逃离出来,偷偷喘息。
他在晦暗的夜里不知站了多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讥诮:“凌掌门,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像是天边的曙光,照进黑暗里,却忽然凝结成了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他的心窝。
凌无非清晰感到他的心在颤抖,那种沉重却又不堪一击的跳动,仿佛随时都会颤碎。
他木然转身,看着眼前那个站在月光底下,身量高挑、容貌出尘的女子。哪怕穿着墨黑色的衣裳,身周也似笼着霞光。
沈星遥,她回来了。只是那双眼里不再有爱意,只有不屑一顾,居高临下看着他,像在看着一个在淤泥里挣扎的龌龊小人。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您这高枝才攀上几日,便已六亲不认了?”沈星遥抱刀立于月下,笑意轻蔑,眼里充满戏谑,“刺我三簪不过瘾,竟为儿时意气之争,在英雄会上对同门师姐痛下杀手。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竟会看上这么个道貌岸然,不知廉耻的东西?”
她的话,说到最后一个字,神情骤然冷下,笑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陌生,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后悔了?”凌无非勉力挤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像极了一个无耻奸诈的阴险小人。
“我沈星遥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后悔。”沈星遥语调清冷,似已将七情六欲从身中剥离,“你要负我,我尽可离你而去,绝不打扰。但你沽名钓誉、为非作歹,我便要杀你。”言罢,抛出怀中玉尘,手握刀柄,霍然抽出。刀身影映月光,如天河之水倾泻而下,斜斜劈下一刀。
刀意涌动,穿过黑暗夜色,径自将凌无非袖袂一角绞下,碾得粉碎。
凌无非怔怔抬手,难以置信地望着袖口刀痕。
她的身手,竟已精进至此!已可化风为刃,斩于无形。
他又岂是她的对手?
凌无非心下百感交集,想起当日拔簪刺向她心口那一幕,忽地释然。
他本就打算舍了这条性命,给她搭起台阶,铺向通途。余下的路,全权交由她。
不过阴差阳错,才苟延残喘至今,既然横竖逃不过一死,倒不如成全了她。
沈星遥见他一副失魂落魄之态,忽地嗤笑出声:“不会吧?凌掌门到现在还要装呢?什么深情抵得过这名利双收,娇妻美妾?我就是个无名无分的小妖女,根本无足轻重,哪里值得你如此费心挤这两滴眼泪?”
言语之间,嘲讽之态尽显,将他所有的隐忍付出,击得粉碎,七零八落散在心底,痛得无以复加。
凌无非忽地想起,隔壁房里还有个李迟迟。
那是薛良玉的眼线,若是不硬撑着打这一战,势必又得招来祸端。反正沈星遥已所向无敌,即便自己拼尽全力,也决计不是她的对手,断然伤不了她分毫。
凌无非深吸一口气,缓慢抽出腰间啸月,指向沈星遥。
“昨日英雄会上,凌掌门独占鳌头,享尽风光。鄙人也想看看,这天下第一的惊风剑,究竟有多强。”沈星遥言罢,身形倏然而起,横刀破空而来。
一把玉尘在她手中,斩尘嚣,断青苍。无念八式,一招一式,依序使出,果决凛冽,全无凝滞。
每出一式,念出招式之名,解一斥骂之言,字字声声,直戳他肺腑。
“鉴。你处心积虑骗我下山,与你朝夕相伴,待你不猜不疑。”
鉴字一诀,与凌无非剑底“空山”一式相撞,刀尖交击,鸣声如轰雷。
“清。我受你三簪,九死一生,还你千般恩义。”
凌无非心下发出剧烈震颤,提剑格挡,剑意如心意一般拖泥带水,险些脱手而出。
“明。你待我不薄,纵使都是算计,也曾予我二载欢愉。”沈星遥眼中无情,话里却有情。
凌无非听在耳中,一时之间,肝肠寸断。然而满腔衷肠,却无计相告。
“诀。你薄情寡义,逐声名,换苟且。你我道本不同,不相为谋。”沈星遥双手合握刀柄,一记奇诡刀势猛然下坠。
凌无非即刻挽剑格挡,却被震得连连退后。
“断。你我前尘情念,至此荡然无存。莲池誓约,便作过耳之风,不再作数。”沈星遥全力一刀斩出,周遭风声立变,凛冽刺骨,冷若冰霜。
凌无非无力回击,只得纵步闪避,眼见风中刀意,卷上他原本站立之处后方的一棵老树躯干,当场便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