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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店铺、并且确认埃贡不会再听见她的任何动静之后,觅菈才终于放声大笑。
她可以选择不笑。但这又不是在家里,所以为什么不呢?
她笑得太放肆,周围的行人都侧目看她。觅菈的声音渐渐小了,步子还是快乐的。
今天埃贡只带她熟悉了一下店铺内部,明天才正式开始,所以现在才下午,她就可以离开了。
一旦忙起来,时间便过得很慢。午后的太阳照在街上,晒得她往树荫下走,终于凉快些许。
觅菈满脑子都是埃贡的花园,她不知道应该发出怎么样的惊叹。植物排列错落有致,一条小路直通中心凉亭。属于秋季的花在叶子之间绽开,像绿色画布上的彩色颜料。她文化造诣不高,肚子里都是饭而不是墨水,叹不出什么精彩绝伦的诗句,只能发自肺腑说一声“真漂亮”。
十三岁的觅菈只知道花园的美丽,现在的她知道这样的景象背后一定是辛勤的付出。
觅菈当时感叹完,又问:“这里一直都是花园吗?”
埃贡摇摇头:“在我接手这栋房子之前,这里只是堆放杂物的地方。”
觅菈心里对埃贡更加敬佩:这么大块地,整理起来一定要花上好久的时间。整理之后,规划、培育,哪个都不是小事。
“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她稍微好奇。
“也是花店。”他笑道,“我父亲是做花艺相关,比起从种子开始种花,他更擅长把花朵加工做成艺术品售卖。他过世后,我一直想把它改成花园……”他伸手,大概比划了一下,“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觅菈听蒙纳说过埃贡父亲是老来得子。而对于埃贡父亲也是花匠这件事,觅菈并不感到惊讶。梅奥亚的人大多从事和自己父母职业相关的工作,虽然不是绝对的,但大家还是会心里默认这个选择。昨天妈妈提议她跟爸爸一起工作,也是基于这个“传统”,然而她从小就不考虑做爸爸妈妈的工作。
所以相较于有方向的同学们,她就显得更加摇摆不定。觅菈有时觉得自己像浮萍,自己把根拽断了,随着水流漂啊漂,漂到土地上,那里没有同伴。
现在她漂到这里,埃贡是否算她的“同伴”?她想起之前在埃贡店里出现的学徒,思绪一转,又喃喃:“……怎么会想着收徒?”
埃贡发出了一声疑问,听上去像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觅菈大概整理了一下思路,简明扼要:“你在种花方面做得很好,也说过店里活不多,自己一个人就能干完,理应可以持续现状。为什么会这么早就选择把手艺传下去?这样不怕那人跟你抢活干,早早断了生路么?”
二人站在眼光下,阳光照得埃贡的头发亮晶晶的。他平静看她一会,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看着真是年纪轻轻就满脸慈祥。
“不会的。”埃贡说。
觅菈不知道他指的哪方面“不会”。也许他信任那个人(有可能是她自己);也许他有其它谋生手段,或者他强大到无人能及。哪一种都有可能。
“收徒这事,也没有别的意思。”他深色的眼里映出蓝天的颜色,声音轻轻的,像风一样,“如果我有一天打算不再干这行,总有人要传承我的手艺,是不是?”
想到这里,觅菈心里泛起一阵慌乱。步子乱了不说,心情也低落起来。
这话在暗示他终有一天会不再种花,甚至可能会离开梅奥亚。人才离开他所擅长的位子,这是非常可惜的一件事。
五分钟前,觅菈还在大笑,此时她又嘴巴紧闭。埃贡没有指明时间,有可能他在八十岁才不打算种花,现在只是在未雨绸缪。总之更多的,他没有再说,而她自知分寸。
但他透露这些,而且只透露一半,令觅菈心里非常难受。她走了一段路,终于是说服了自己:
又不是现在不干,有什么可惜的!先专注自己再去管别人。
她本想走向公交车站,但为了自己,又临时改了主意,开始往镇中心报刊亭走。她没有忘记这件重要的事情——她要找房子。
觅菈循着记忆往某一处拐,没多久终于看见了报亭。五分钟后,她从报亭离开,手里多了一份报纸。
梅奥亚只有这一份周报,节省了她在一堆报纸中翻找的时间,这就是小地方的好处。也许唯一的坏处就是它不是日报,有需要的人不能很及时地知道房子是否早被租出去。觅菈在等公交时在专栏里翻找租房信息,什么远方热点、小城大事件,她都忽略,翻到最后终于在一个小角落看到租房信息。
她大概浏览了一下,房子不多,只有六处。两间住宅、三间公寓、一间单间。
觅菈心里有了大概的倾向,她合上报纸,折了两折,等着公交到来。
***
眼睛的红肿在傍晚时分才完全消下去。觅菈回到家,为昨晚的事感到尴尬。
她突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往爸爸脸上丢东西。她是个火来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