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大都督挑眉看着这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接过茶抿了一口,香甜的酪香在唇舌中炸开,将他心中些许疲惫也平复了下去。
孺子可教也,公主虽顽劣,但也懂得孝敬长辈了。纵使笑得有些勉强,可老怀感慰的大都督此刻也差点掬出一把老泪。
他不禁想,自己多年来兢兢业业地扶持官家,李禹应当不会再疑自己的忠心了吧,快二十八了,若是成家,再养个像昭阳这般玉雪可爱的女儿,也算不错。
而公主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眼不落地盯着他,大都督都快觉得她在茶里下了毒药了,只是大都督心知她也许有事相求,便放下了杯盏,等她开口。
果然公主开口了,她捏着古怪的嗓音,眼角抽搐着,结结巴巴地吐了几个字,“额,裴、裴…”
大都督字谏舟,取得正是臣下耐心谏言、愿为载水之舟的寓意。公主本想糯着嗓子喊他一声,平日里那些世家少年就很吃这一套,她只需娇嗔一句,对面人基本缴械投降。
可她又觉得大都督不同常人,就从名字开始喊起吧。都决定要染指他了,没道理她再喊他阿叔或者大都督吧?
可是不知为何,她裴、裴、裴了半晌,怎么都喊不出口,大概是因为从认识起,他就一直少有笑颜,多数时候,都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训诫她。
后来发展到只要大都督一肃颜,李桑柔就皮肉发紧,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他微微昂首,温声问道,“殿下眼睛不适吗?”
公主尴尬地停止这个无用的媚眼,垂头丧气地耷下了眼眸,默默地将食盒里的糯米团子端在他案上。
大都督事忙,不愿意去猜她的小女儿心思。这般讨好与欲言又止,大概是为了压在他这里还未复批的贪墨案吧。他不愿公主涉政,不过这个案子已然结案,她又心系那个苏家六郎,看在她有孝心的份上,就与她说说也无妨。
“殿下漏夜前来,是想问苏家的事儿么?”大都督将那卷贪墨案的卷轴取出摊开,又说,“我倒不知,你府上那快病死的小倌就是苏家六郎?现下可好些了?”
公主暗道糟糕,假传大都督之令的事大概被发现了!当时御史台要押走澜音,李桑柔不许,可少卿刚正不阿,她只好说大都督允许,这才顺利把澜音带回公主府。
李桑柔嘀咕着,“好多了,大都督连我府上的倌儿都要管啊,真是鞠躬尽瘁!”
那天得知苏六郎和公主有牵扯之后,大都督就遣人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了,小子大胆,敢蛊惑公主逆行而上,看在苏家确实无辜的份上,他才放过一马。只是公主哄走裴五郎的琴送他,令大都督有些不愉。
大都督轻扯唇角,朱笔在水纹纸上欲落不落,他瞟那小女郎一眼,她像是在害怕,垂着头呢,只露个乌黑的发顶给他。
难道他还对她不够宽容么,若是做这事的是李禹,早不知斥他多少回了。大都督到现在可一句重话都没给她。看来近些年民间所传“穷小子娇闺女”的教养法子也多少影响到了他。
大都督淡淡地说,“殿下借走的遗音琴,也该还给我五弟了吧?”
公主愕然抬头,明明裴五郎让给她了,怎么又说是“借”呢,暼见大都督嘴角微微扬起,她攥紧了衣摆,看来是他知道了琴的去向,为裴五郎抱不平呢!
李桑柔敛下惊愕,目光落在了大都督案上的卷宗上。只缺朱笔一挥,澜音便能得偿所愿了。想来他不会怜惜那琴。
于是公主附和道,“是,有借就有还嘛,明日!明日出宫后,我立即差人送到府上!”
“差人?”
这就是要给本宫乱点鸳鸯谱吗!公主咬着牙笑道,“我亲自送去!”
大都督才满意点头,朱笔一划,直接将卷宗递了过来。公主紧紧搂住那布帛,疾步退到屏风旁边,慌忙补充,“但是裴五郎对本宫好像有所误会,大都督你看,是不是就不见他了?”
大都督疑惑不解,自家五郎颜色上佳,没道理公主竟看不上他?
他问,“怎么,殿下无意让五郎尚主,莫非是因为那个苏六郎?”
他的声音如寒潭冰泉,大有公主一承认,他就让苏晋澜身首异处的势头。公主勉强一笑,“怎么会呢,苏六郎不日就要回幽州了,我是另有心上人,实难承五郎美意。”
心上人?大都督霍然起身,走几步靠近了她,巨大的气压逼迫得公主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只得抱紧了卷轴,努力昂首去看他。
大都督心中恼怒,不知好歹的女子,竟看不上自己的亲弟?裴五郎虽无官职在身,却也是个模样清隽、腹有诗书的好儿郎。且他性子温吞,断不会冒犯公主威严。满长安,还有比他更适合尚主的儿郎么?
长安贵公子在他脑海中巡了个遍,也没见着谁与公主特别亲昵的,莫非是上月与公主一同在乐原纵马的那个陆家三表哥?还是她府上那个穷困潦倒的江姓幕僚?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