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村舍夜话

月明星稀，无日的世间，竟也会亮得晶莹。

猎人先后将他二人从洞穴里拽出来。

猎人抖抖身上的积雪，扫一眼李盏瑶，惊诧道：“这姑娘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脚断了。”

猎人不再多问，赶紧将人搭在马背上，又对李辄利落道：“你伤得也不轻，快上马扶着她。这姑娘再烧个把时辰，估计人要傻了！我们村子里有个跛脚医师，很厉害！很快就到！”

李辄本想借猎人的马直回仓百城，一听猎人这么说赶紧道：“那就烦劳这位大哥了！”

猎人摆摆手，深一脚浅一脚牵着马往村子走去。

路有崎岖，马难免颠簸，李盏瑶无意识地哼了几声，李辄立马将人从马背上抱起来。

猎人瞥见嘿嘿一笑，“这姑娘想必是公子的小娘子吧。”

“不是。她是我妹妹。”

“难怪。这般仔细，不是心上人便是家里人。”

猎人一路健谈，说自己姓李，是国姓。这个陷阱专为捕野猪、老虎，有时也会有人误打误撞掉进去，所以自己隔三差五日总要来一趟的；另外，自己还养了一只猴子，机灵麻利，一日总来个两三趟。

“今日，这猢狲拖着我，我还以为雪大路迷，捕到个大的让它如此兴奋。本想雪停了，明早再来收猎物，哪知这猢狲见我躲懒，一个劲在我面前比比画画，我这才意识到，很可能有人掉进去！”

李辄认出这只猴子，自己落得这般田地，它是功不可没，于是用冷测测目光盯着猴子道：“等我妹妹醒了，我们一定好好谢谢你这只猴子。”

猴子好像自觉犯了错，一骨碌钻到猎人怀里。

说话间，人已经到村口。

边境山崖，匝匝密林下，居然还藏了十几户人家。

猎人敲开自己的小院大门，大声嚷道：“婆娘，快来！扶着点人！我去找钱跛脚。”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茅屋里传来，“死老鬼！是不是你的洞又误伤人了！”

茅屋门开了，女人迎风打了个寒颤，惺忪的睡眼“噌”一下亮了。

明明是自家的马，因驼了无比俊美的男子，突然间也变得高大轩昂起来。男子手里抱着的女子，即使只露出半张脸，她也敢保证，这是她活几十年见过最美艳的女人了。

脏污的锦服，凌乱的发丝，逼人的英气，女人搜肠刮肚，只想到一个恰合的形容，落难的凤凰们。

“臭婆娘，愣着作何！快搭把手！”猎人叫道。

“哦哦哦！来了来了！”婆子回过神，心里却一阵不安，这死老汉的陷阱掉进去两个贵人，若追责自己可赔不起！于是催促老汉，“快找钱跛脚来！”

李盏瑶睁开眼时，依旧在夜。

一盏豆大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摇晃晃，她警惕地四处张望，看见那张熟悉的轮廓后全身打了个激灵，急促叫道：“来人！”

李辄潜进宫杀她来了！

“醒了？”

细雨落山林，懒散的声音一下将李盏瑶的炸毛撸顺，这是嘉禾九年，她还是十六岁。

神经松弛下来，李盏瑶才觉得像在刀山滚过，即使躺在柔软的被子里，依旧疼痛难忍。

这时她才意识到，李辄是躺在地上的。

“这是哪儿？”

“猎户家里。”

沉默。

在陷阱里剥下的防备，仿佛昏暗中，两个人又窸窸窣窣地穿上了。

“你……可有伤到哪儿？”李盏瑶怯怯索索地问，定然是伤到了，她问只是在掂量，若要还，她得用何等价的功劳去还。

“皮外伤。”

意思是不用还？李盏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他的语气里去断真假。

“你再睡一会儿吧，那个跛脚医师说他药材有限，只能简单处理你的脚伤。明日一早，我向猎户借匹马，慢慢走，一日功夫能到仓百城，不会让你瘸了的。”

李辄的声音很轻，带着蛊惑人心的安宁。

“嗯。”

深邃的瞳孔似与汪洋的夜融合在一处。

李盏瑶凝视着深渊，她猜想，李辄也应该凝视着深渊。

等回到大沥，他的野心想藏也藏不住了。

宫里有独霸一方的大皇子，有虎视眈眈的三皇子，有假意中立其实坐山观虎斗的七皇子。大臣里，邓决明虽清明，可也是权臣，牵扯内阁与皇帝分庭抗礼。内阁下面的六部，四分五裂，臣子的立场永远模糊不清，任何人似乎都不可信，你的心腹，可能下一刻，就会成为背刺你的利刃。

还有各地方的诸侯……

等仇丹的第一笔钱一到，老皇帝就会让他去修万佛殿。皇帝的重用，就是箭靶。

布满荆棘的路，李盏瑶走过。需要多少鲜血，需要多少白骨，她甚至不敢一一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