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魂
朝露未晞,香火与薄雾缠作一团,大殿中传来郎朗诵经声。
沈沉碧站在山门外,一时静默。
穆月成给的地址没有错,古刹不知名,香客也寥寥,但寺中梵音中正,最克邪物。
妖物畏惧道门人,佛僧天然克制鬼物,莫说是伤过人的恶鬼,便是寻常游魂也不敢轻易靠近寺庙。希夷自九幽而来,应当属鬼物,没道理不忌惮。
穆月成的实力已经到了这种境界吗?
她深吸了口气,抬手扣响山门。
踯躅看出她的隐忧,问道:“郡主,不如请一请国师罢?有他在,也能安心。”
门内响起沙弥的脚步声,沈沉碧摇头:“若事事都求他,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我说是利用他,却到底欠他人情,国师的人情不好还,我没必要作茧自缚。而况,这桩事,我不想让他知晓。”
她眸光平静地凝视踯躅的脸,似是警告:“他只是局外人。”
踯躅动了动嘴唇,就在此时,山门开了。
小沙弥念一声佛号,行合十礼:“二位女施主安好。”
沈沉碧颔首:“叨扰佛门,此行与人有约,烦请小师父带路。”
许是穆月成早有交代,小沙弥连思索都没有便道:“请随我来。”
佛寺香火不盛,一路行来可见清净,寺中僧人将一草一木侍弄极好,置身其中,连呼吸声都不自觉轻了。
小沙弥带着她们行至后山,却不再前,只道:“后山净地,贫僧不便前行,穆施主已恭候多时,二位请自便。”
沈沉碧同他道过谢,与踯躅相视一眼,沿着曲折的小路行去。
早春已过,林间枝叶葱茏,苍翠的绿掩映着竹寮,篱笆围出的空地里生机盎然。
散养的母鸡咯咯咯地叫着,从鸡舍踱步到空地的另一头,仿佛巡视领地的帝王。肥猫追着刚出生的幼犬挥爪子,撵得它跌跌撞撞往菜地里跑,于是刚冒头的脆嫩新芽全都被糟蹋了个遍,洒过水的田垄湿泞,泥块一团团地翻露着,被猫狗踩出凌乱的梅花印。
青年盘膝坐在屋檐下,正垂首细细地看一副画卷,他身边的红泥小炉上煮着茶,配一盘瓜果点心,道尽俗世的悠哉。
佛门之内竟还有这种喧闹,沈沉碧简直难以置信。
她莫不是寻错地了?
怀疑的念头在青年抬头望来时尘埃落定,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清俊文秀,眸光澄明宛若历经世间一切苦难,而后大彻大悟。
沈沉碧扭头就走。
“大人。”青年唤住她,手肘撑在膝上,好整以暇地勾唇,姿态终于流露出穆月成的影子。
她驻足回首,凝眸看着那张脸,冷嘲道:“这又是借了哪个倒霉蛋的皮?”
穆月成看她推开篱笆门走进来,眼底笑意愈浓:“一个卷入宫廷争斗惨遭毒杀的倒霉画师,大人不喜欢这副模样吗?”
沈沉碧微怔。
那张唇镌莲花的妖孽面容竟不是他生前的脸吗?
是了,希夷无形无声,剥离魂体后,与生前执念相伴相生,自是会继续用着那张脸在三生幻境里畅行。
可他不一样,他斩断了过往,某种意义上算是赋予自己新生,可以重新捏造一张脸。
他今日为何……用这张脸?
沈沉碧自来多疑,目光落在他身上,难免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他唇畔笑意放大,任由她看着,将手中画卷放置在膝头,而后拎起茶壶斟茶,一如北都里温文闲淡的世家公子。
她眉心一跳。
院中肥猫不怕生,沾着一身泥打滚,滚着滚着便到她脚边瘫肚皮,素来爱洁的她眉心再次一跳,不再同他虚与委蛇,直言道:“既然我已经来了,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尹栀栀的灵魂,给我。”
穆月成摇了摇头:“难得来这一趟,何必心急,不喝一杯茶吗?”
“你的茶?”沈沉碧意味不明地笑笑,“我肉体凡胎,不敢喝。”
没在意她的阴阳怪气,他指了指另一侧的蒲团,道:“在碧落城时,大人也曾有过一个心愿。”
他目光悠远,似有怀念:“你说,你想过一日凡人的生活,一日便够了。无需大富大贵,不过草屋一间,三两好友,煮茶听雪,就已是人生幸事。”
“你的夙愿就在眼前,当真不看看吗?”
沈沉碧环顾四周,长长地叹口气,知道这厮今日不会轻易把尹栀栀交出来了。
她认命地坐过去,不甚理解这被猫狗糟践得全七八糟的小院有什么好看的,若他所言非虚,她前世的确期许能入这烟火红尘,那夙愿也早该了了,她的揽芷院有奇花异草,珍玩无数、她有知交的好友,站上了一人之下的权利巅峰,不比这穷酸竹寮好许多?
她不接他递来的茶,茶杯便被随意地搁置在矮几上,茶香浓郁,沈沉碧侧头瞥他,目光扫过他膝头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