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公元1089年，富春江。

午夜，江面上万籁俱寂。江两岸山壁耸立，万竹摇动。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半空中，把银白色光辉洒向宽阔的江面。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猿啸，在山谷间荡起一圈圈回声。

到三更时分，江面上驶来一只驳船。

船头放着一张黑膝花腿方桌。桌上一只青白釉瓷制酒壶，两副杯筷，几盘果子下酒菜。桌边坐着两个中年男子，一穿茶褐色斜领道衣，瘦脸长须；一穿青色襕衫，面色略微羸弱。

两人边喝酒边聊天。

褐衣男子问：“端叔，你这次去明州，可是有公干在身？

青衫男子摇头：“不瞒苏兄，小弟有一诗友乃是明州一家书堂的山长。他前日给小弟来信，聘我去他书堂讲学。小弟便带妻小过去，不想路遇苏兄，真是幸事！”

苏兄眉头一皱：“书堂讲学？端叔，你怎么突然想起做教书先生了？”

端叔叹口气：“说来话长。“

....

两人聊得正欢，完全没发现背后船舱的布帘被人掀开一只角，露出一只乌溜溜的大眼睛，正警惕而迷惑地盯着二人的背部看。

这双大眼睛的主人叫温小北，来自二十一世纪。穿来前，她在M市的一家社区医院当口腔科护士。

最近小北比较倒霉。谈了两年的男朋友陈路波被她抓到出轨，上班又和领导吵架。为了散心，她下班后在马路上乱逛，没想到碰到一个骗子，兜售一个名叫“穿越神器”的三无产品。

据那个长得很像郭德纲的骗子大叔说，这个神器可以帮助买家在现代和古代间来回穿越四次，每次穿的地点时间还可以自由选择。

小北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么明目张胆的骗子，愤怒之下一口气花38块钱买了一个穿神，准备之后寄到工商局去举报。

谁知她晚上回到出租屋，闲得无聊给穿神充好电，按照屏幕上的提示瞎设置了一通，最后又按了个确认键。

她竟然真的穿越过来了！！！

小北心里震惊了：难道那个郭德纲不是骗子？这个世界上真有穿越这回事？？

问题是，当时穿越神器上的设置键她都是闭着眼睛乱按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选了个什么时代。

而且据她对周围环境有限的观察，她好像穿到了一条破船上，船上还有两个中年男人。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看多了电视剧的小北心里冒出无数个猜测：这两人不会是人贩子吧？或者江洋大盗？Jack Sparrow?

她躲在帘布后听了一阵。这两个人说话倒是文邹邹的，听上去不像坏人。其中那个叫“端叔“的人说他要去一所书院赴任后，另一人问他，是不是朝廷的起复高身还没下来。

小北也不知道起复告身是什么，只能像小时候听英语听力那样，竖起耳朵拼命听。

只听苏兄说：“端叔，也许是告身路途传递慢了些，贤弟不妨再等一等。”

“苏兄，”端叔嘴边泛起一丝自我安慰的苦笑：“就算我能等，家里的米缸也不能等了。再说，就算告身下来，我也不愿为官了。”

“这是为何？”褐衣男子吃了一惊。

端叔叹口气道：“苏兄，高爵厚禄虽是诱人，但风波太频。山野教书虽然清贫一些，但好在人情简单，不用费心费力，对我的身体也有益处。更何况我在家中几年不问世事，对朝中的人事也不熟悉了。”

“端叔此言差矣，”苏兄看出好友的沮丧，忍不住劝说道：“人生在世，哪里有完全不用费心费力的所在？况且这几年依仗太后与官家的贤明，朝中情势比前些年安稳得多了，端叔又何必忧心太过？至于你说对近来朝中人事不熟，那有何妨？愚兄现在告诉你就是了。”

他夹起一块煎鸭子放进嘴里慢慢地嚼，边嚼边道：“吕吉甫左迁建宁军，章子厚现于汝州。至于蔡持正，他因写诗讥讽太后，已被朝廷贬为英州别驾，现在应已起程了。”

端叔一惊：“蔡确写诗讥讽朝廷？他写了什么？”

褐衣男子道：“蔡确在安州游览时写了十首诗。其中一首有两句：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郝甑山曾劝谏唐高宗不应让位于武后。言官道蔡确自比郝甑山，那自然是把太后比作篡位的武则天了。”

小北在旁边听得脑袋一团毛线。什么蔡确，什么太后，这些都是什么人啊啊啊！

端叔听了却皱眉不语，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苏兄如何看待此事呢？”

苏兄警惕地看老友一眼。

他心里如何不知道这种以诗定罪的方式太过卑鄙，更何况他自己也曾深受其害。只是要短时间内排除蔡确一党，再没有比给他安个“讥诮皇室”更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这就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想到这，苏兄微微一笑。他在杯中喝一口酒，站起来慢慢走到船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