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中） 回忆

2018.4.1

敏，今天，我又进医院了，医生说我的身体情况很不好，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呀，今天是愚人节，敏，你猜，刚刚我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试管从口中插入的那一瞬间，我想了好多，好多，我不想这样死去，我害怕这样死去，至少不要试管插入口中，你知道的，这是我最恐惧的，以前奶奶就是这样，然后永远的离开了我。

敏，医生说建议保守治疗，她说我已经没办法手术了，我知道我要死，不然她怎么看着我的病例频繁的摇头呢？不然婷儿怎么会躲在门口，悄悄的抹掉眼泪呢？我想笑，特别是看到婷儿走进来的时候，她说别多想了，医生说，医生说你的情况很好的。

我很想笑，我呀，从确诊那天起，生命就开始倒计时，能活到今天，已经算是上天的恩赐啦，不对，不能这样说，什么恩赐，我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夺走我的生命呢？算了，不想了，世界纷纷扰扰，哪有那么多公平，哪有那么多对错，相比于很多人，我已经很幸运了，可是我好贪心，我真的挺不甘的，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做，我不想有那么多遗憾。婷，红着眼睛，努力的扯着嘴角微信，其实不用的，我想告诉她，别用那个粉底了，那个粉底不防水，用我的吧，我的防水，妆效还嘎嘎好，算了，还是不说吧，我怕她心疼。

我想了好多好多，比如,我要不要自己主持自己的葬礼，那样超级酷的，比如我该选哪张照片作为我的遗照呢？我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太瘦了，一点也不好看，要不选我十八岁时的照片吧？青涩，还有活力，但是，很快，我又推翻了这张照片，18岁的我，不够完美，还没有和你在一起呢？她们说人死了，就会忘记一切，可是我不想忘记你，要不选我二十五岁时的照片吧，那是我一生中做的最不后悔的决定。

我们二十二岁在一起，那天，我像你表白，我说敏，好多年了，我想忘记你好多年了，可是我就是忘不记呀，这辈子，我可能就这样了，栽你手里了，如果你恰好喜欢我，那我们就试一试吧，我能保证的只有爱你那天，你又笑又哭，你说肖宇是个胆小鬼，为什么这么久才看清自己的感情，你哭着把我抱进怀里，你说，别放开我，这辈子，就这样吧。

我也不想放开你，真的，敏儿，我一点也不想放开你，如果可以，我还是很想吃学校旁边，孃孃卖的烤红薯，就是我大学旁边那个胖孃孃，你还记得吗？

成都平原的冬天没有雪，却很冷。大四，我二十二岁，那年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冬天。你和我发信息说你要来，我回了个好，但我没想过你真的会来，要坐一天的车，要四五十块的车费，现在很多人会认为四五十块很少，但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一个星期的饭钱，可是真的当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是激动的。

我记得那天，我永远记得那天，你穿着白色羽绒服，像雪一样洁白好看，即使我从来没看过雪，你只是看着我，然后张开了双臂，我飞奔而去“敏，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你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半温热的烤红薯，你说“小孩儿，趁热吃，我特地选的大的，孃孃说，这个很好吃。”

我分了一半给你，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薯，2018年，依旧有很多叔叔婶婶在卖红薯，红薯的香气飘得很远，可是我却没有买它的欲望了，不是它不够好，只是我已经拥有过最好的红薯了。

我怎么又说了那么多没有用的东西呀，还是说回选遗照吧，我没有觉得生命有何不好，我也不想美化死亡，我没有那么勇敢，我怕死，很怕很怕死，我还怕疼，每次插试管，我都疼的想哭，敏，你知道的呀，我是最怕疼的了。

敏，你知道的呀，我是最怕疼的啦。小时候，我会因为摔倒而哭泣，那时候，你总是半蹲着拥抱我，你说：“小宇，不疼啦，不疼啦”。

四年级时，我们第一次打架，不是因为我们的感情破裂了，而是你怕我被欺负，人们总说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没有利益的冲突，没有金钱的审视，不需要人情，可以不懂世故。可是他们不知道，小朋友的世界也很复杂，孤立，霸凌开始的往往猝不及防，而孤立、欺负、霸凌的理由仅仅是“我不喜欢她”，“我朋友不喜欢她”，“她爸妈离婚了”，“她们家是卖花圈的”甚至是“她太好看了”，“她成绩比我好”……，理由层出不穷，我是为什么会霸凌呢？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我脾气太好，我不会反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霸凌的人是我，或许是小明的橡皮泥掉了，他让我帮他捡起来，我说好，或许是某个玩耍的瞬间，被人撞倒了，我没吱声？或许……，或许……，反正霸凌就这样落到我头上了，先开始只是一两个人不理我，到最后，差不多发展到了全班，先开始，只是言语的冷落，到最后变成了推绊，变成了拳头，变成了巴掌，她们说“别告诉老师，别告诉家长”，她们把我推到，然后骑在我的身上，我害怕，真的很害怕，她们抢走我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