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五月初八到了。

这天是高歌的生日，但不一定是高歌来到世上的日子，大鹏师傅也不知道高歌确切的生日。他之所以把五月初八定成高歌的生日，因为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

七年前的这天，大鹏师傅正在天山的无极洞中修仙。

他盘膝静坐，双目紧闭，意识沉浸在深邃的内观之中。一切宛如一湖止水，平静而深远。

忽然冥冥之中传来孩童的哭叫声，“哇......哇......”

那声音来自极远的地方，一声高一声低，破碎、凄厉，仿佛从世界的另一端穿越空间，如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他的心。他想忽略它，双手抱紧乾坤，吸长虹，守丹田，但元神还是像散了似的，被那不寻常的哭声吸引了去。

大鹏缓缓睁开眼，有些无措地望着洞中的幽暗。尽管他尽量想保持自己的镇定，心中那份生出的怜悯还是轻轻颤动着他。“我莫不是与那孩子有缘，怎么让我这般不安？” 大鹏师傅想，“不如去看看究竟。”

他迅疾地走到悬崖边缘，脚下触碰到的石头滚下深渊，轻轻地撞击着岩壁，发出连串淡淡的回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脚尖轻轻一点地面，身体如箭般投入云雾之中。他的双臂瞬间变得庞大而有力，黑色的羽毛在云雾中舒展开来，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空中清晰可闻。他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鹏鸟，那尖利的喙巴如同黑色的剑尖，在云海中划过一道幽深的痕迹。他随旋风转了几个来回，用力一击翅膀，冲上云霄，如箭一般循那孩子的哭声而去。

一刻的功夫，鹏鸟到了高老庄的上空，一个农家大院正燃着熊熊大火。他定睛一看，认出那院子是猪八戒和他娘子的家；他们结婚的时候，他来喝过喜酒。一幅曾经熟悉的院子在他脑海中闪现——欢声笑语、杯盏交错的情景。

黑烟在空中投下一片幽深的影子，那下方的火焰汹涌澎湃，像是愤怒的怪兽。村民们在混乱中穿行，拖着孩子，背着老人，在逃离那吞噬一切的火海。

孩子的哭声已渐渐微弱，大鹏师傅不敢犹豫，先往村西的小河里扎了一个猛子，让浑身湿透，然后飞身进了火海。他在院中的水井边发现了高妹子，她已被火烧焦，目不忍睹，身子仍然护着井口。他在井里找到一只吊着的篮子。在浓烟之中，隐约看见里面趴着一个孩子和一只小松鼠，湿乎乎又黑乎乎的，分辨不出模样。他抓住篮子，跃出烈焰，回到空中，浑身已是灼伤。回头往下看，高老庄完全被大火吞没。

大鹏师傅回到天山，细看篮子里的孩子，不禁吃了一惊，这娃长得人身猪脸，像猪八戒。

“他是猪大帅和高婶婶的儿子。” 小松鼠从篮子里伸出头，开口对大鹏师傅说话。

“哟，你会说人话。你还知道什么？” 大鹏师傅摸着自己脸上的伤，想笑没笑出来。

“他是猪大帅走了才生的。猪大帅要是知道自己有儿子，他不会离开的，那我们就不会被人放火了。”

“什么人放火？”

“没看清。”

大鹏师傅将孩子洗干净裹好，把他放在床上，不知道对这个孩子怎么办。他没养过孩子，身边没有女人，又不能不管这个孩子。在天上时，他跟随天鹏大帅多年，一起出生入死，大帅救过他的命。他正在犯愁的时候，孩子嘟着嘴，向他伸出双手。他抱起孩子，放在怀里。孩子搂住他的脖子，紧贴在他的胸口上。他感到孩子暖暖的体温，头发之间有淡淡的乳香。他将自己的鼻子埋在孩子的发间，亲亲地揉了揉，一股怜爱孩子的感觉油然而生。

***

如今孩子满八岁，怕是早已忘记幼时的恐惧经历，只想着玩，变着法子找快乐。如往年一样，师傅不会忘了高歌的生日。他早早做完晨练，来到露天庭院，叫道：“高歌，你在哪呢？”

“师傅，我在收拾笔墨。” 高歌在书房里回应道。

“呵呵，出来吧，上午放假不读书。” 师傅说了句高歌最爱听的话。

高歌风一般地到了师傅面前，问：“为什么？”

师傅看见高歌的手和小猪脸上沾有黑色墨迹，用自己的青色衣袖帮他擦擦，然后说：“你的生日呗！今年你要什么好吃的？”

“师傅，今年不要吃的。我写字的笔墨没有了，您能下山买些吗？” 高歌说完，眼睛瞟了一下坐在花坛里的松毛，松毛咪咪一笑。

师傅说：“不会吧，我买过很多，你那么用功，都用完啦？”

“我带您去看看。” 高歌拉着师傅的手，来到书房，将书柜书桌翻给师傅看。

师傅信了他，答应吃完午饭下山一趟。其实，高歌和松毛骗了师傅，他们今早把多余的笔墨偷偷埋到果园里去了，为的是要哄师傅下山一趟。

师傅按大泽人的习俗做了一碗生日挂面，看高歌吃了。然后嘱咐松毛：“你帮我看好高歌，不准去悬崖边玩耍，要是掉下去，可是万丈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