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有客
案前,力图每一个字都要精准地戳到听众的痛处。
她案前的油灯已经换了三盏,临近四更天的时候她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夜晚贪凉,寒气入体,她觉得自己的肩膀又开始泛痛。
殷从容最后仔细审视了一遍宣纸上的内容,这出戏写的跌宕起伏,高潮频发,描写爱情的地方又细腻动人,她有信心,这出戏,将会是汴梁城唱的最妙的一出戏。
她起身走到炭炉旁,伸出自己冻僵的手搁在炉子旁烤了烤。
外面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星星,也无月亮。
如果要说一个人在何时最脆弱,那一定是夜深人静万物沉寂时。
当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停下来进入睡眠,最喧嚣的地方就变成了未眠人的心。
她会想,他现在在哪?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按时添衣?
或许她现在想的不是这些。
不,不是或许。
她只是想,他是否平安,是否念她。
炭炉烧的通红,微弱的火光照在殷从容白皙的面颊上,她的眉眼一片倦色,卷翘的长睫也耷拉下来,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翳。
这样的时刻不久之前似乎经历过,在她初到扬州那个雪天。
门外是淅沥的雪花,她与徐问青对坐,中间正是这样暖和的炭炉。那个时候他们说了什么呢?
殷从容微微闭上眼回忆,却发现记忆有些模糊。明明才过去不久,却好像过去了半辈子那么久。
她忽然睁开眼,想起来了。
她说:“徐问青,我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那个时候的徐问青冷着嗓子,柔媚的凤眼噙着细细碎碎的嘲笑,客气地叫她殷小姐,像是小孩子在赌气,故意说一些别扭又疏离的话惹人生厌。
她想到这似乎脑海中回忆起他的神情,于是弯唇淡淡地笑了。
看吧,明明就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非要把自己伪装的那么冷漠。
殷从容起身,她凑到案前吹灭了油灯。熄灭的灯芯悠悠飘出一线白烟,与窗口飘进来的烟雾融在一起,最后交织成一片迷蒙的雾霭。
厢房突然陷入无尽的黑暗,殷从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靠紧,她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今夜,没有徐州的冷月光辉,也没有徐问青讥诮的笑,元一和崔宜君眼下想必已经睡死过去了。
所以今夜,只有她一人。
所以她今夜,必须要活下来。
窗口探进来的竹管口收回,窗叶“吱呀——’一声,殷从容连眼中的光都压下来,她静静地看着窗户被推开,一只手从窗边伸进来。
殷从容从腰间抽出徐问青给她的六月白,她的步子很轻,轻到几乎无声。这样寂静的夜里,连呼吸声都会被放大千万倍。
可她屏气,轻巧的六月白隔着一扇窗,精准地刺进窗后之人的胸膛。
殷从容终于敢呼吸,她立马尖叫起来,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和声音。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窗外的黑衣人一见行迹败露,他捂着被剑刺中的伤口,没有迟疑地推窗而入。
他一把掐住殷从容纤细的脖颈,手臂的力气不断收紧,殷从容被迫张开嘴呼吸。
她的脸色由于缺氧被涨红,一双清莹的某眼也因充血而染上猩红的颜色。她陡然卸力松开剑,眼中盛满了泪水。
黑衣人力道之大将她整个人拽离地面,殷从容双脚几乎悬空。
她根本叫不出一个字。
客栈内开始陆陆续续亮起灯,不少住店的客商询问这声音是从哪来的。
走廊的油灯亮了,昏黄的灯光隔着门落在黑衣人的面上,那人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阴鸷狠辣的眼睛,殷从容眼中震惊地神色毫不遮掩地暴露出来。
脖颈间的手越收越紧,殷从容无法发声,她感觉到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模糊起来,连意识都快要消散。
她露出痛苦的神情。
不,不行,她绝不能死在这!
殷从容不知从哪来的爆发力,她使劲儿扭动身体挣扎,脚踢到了一旁的花瓶。
巨大的陶瓷破碎声顿时吸引了廊外所有客人的目光,门外已经传来了谈话声和脚步声。
殷从容脸色濒临青紫。
黑衣人恶毒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不甘不愿地松开手翻窗逃了。
殷从容猛然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呼吸,泪水夺眶而出,一声声咳嗽立刻引起外面的注意。
“有人吗?姑娘?姑娘?”
殷从容扶着墙站起来,地上的六月白染了血,孤零零地倒在地上。
她蹭到门前,虚弱道:“抱歉,夜里咳疾犯了,不小心打碎了花瓶,扰到诸位休息,实在罪过。”
殷从容说半句话就要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