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村与金玉楼
“你是说他是梁州王这件事?”温阮挑眉,面上半分惊讶都瞧不见。
她起身,不紧不慢地收紧耷拉下来的床帘:“要不是知道他是梁州王,我何故要把你和高厚的事告诉他呢?正是因为他是,所以才能给你做主。”
段娘子轻轻摇了摇头,她紧咬下唇,思索半晌。
抬头,琥珀色的瞳仁透着忧心:“若是他不只是梁州王呢?”
温阮手下动作一顿:“不只是梁州王?还能是龙椅上那位不成?”
房梁上的暗卫乙闻言皱眉,想要飞身向下打断,却被一柄重剑拦住,抬眼,暗卫甲朝他摇了摇头。
段娘子叹了口气,这情爱本就讲求个门当户对,只望林娘子不同自己一般,受这情爱的折磨。
“梁州王本是半步天子,前朝四皇子,母亲是备受圣宠的元妃,只因武王屠宫,龙椅就被当今那位救驾捡了漏。”
温阮怔楞在原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段娘子端起茶盏,浅饮一口:“这事极为隐秘,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外祖家有些机缘,梁州王姓裴,民间都以为他是异姓王,他改姓这事本就逆了血脉宗亲,能成,只能是今上默许了。”
温阮皱眉托腮,修长的手指规律地点着桌面,嗒——嗒——嗒——
到了这地步,想必林娘子也该有所考量。
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但若是友人被蒙骗了,段娘子宁愿当个恶人,点破情爱的幻影。
暗卫乙急了,传音入密:“让你阻止我打断她的话,这下好了,林娘子跑了,主子怎么办?”
“俺觉得林娘子不是胆小怕事的人。”暗卫甲直截了当。
在静谧中,只余温阮轻点桌面的声响。
嗒嗒声骤停,温阮歪头:“你说的屠宫是什么意思?”
“你就问这个?”段娘子一双美目瞪圆,杏口微张。
温阮点头。
好好好,段娘子一时间为友人的胆气感慨,同时混杂着些莫名的骄傲和忧虑。
“屠宫就得从武王说起了,那简直是条疯狗,直接从宫门外杀到了宫门里,屠了三天三夜。没人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只是听打扫宫廷的太监说,光是被砍下的断肢残臂都能堆满整个太和殿。前朝那位的直系血脉就剩下了梁州王。”
温阮听到这,不禁皱眉:“你是说他在宫变里失去了双亲,他那时才几岁。”
段娘子摇头:“那我就不知晓了,我也是听上一辈说的,不过你真的没别的想法了么?”
温阮心里明白段娘子想提醒自个什么。
说来也怪,从相遇、相识、相知到相爱,她从来没在与裴九的相处中感受到“随手一指,人头落地”的特权,反而梁州王的美谈倒是听了不少。
百姓视角里的梁州王是威严的、勇猛的和无坚不摧的。
温阮眼中的裴九是温柔的、善良的和如同琉璃一般易碎的。
所以她从没害怕过,若是有一天她也害怕他,想必那人反而会暗自伤心。
段娘子见友人面上只有温柔的爱意和思念,心下了然。
她拉过温阮的手:“不论何时,我在你身后,若是你心悦谁,只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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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定两州交界处,军营地牢。
昏黄的烛光只能勉强照个大概,幽暗之处仿佛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虫豸声。
偶尔两声鞭子破空发出的尖锐爆鸣夹杂着闷哼惨叫。
不一会,炮烙落在皮肤上,闷臭的空气混进一股焦香,让人作呕。
周照捏着鼻子,小心提起衣摆,避过地上的脏污。
裴九面无表情,皮质皂靴径直碾过粗糙地面。
他内里的情绪旁人无法窥得半分,向来如神像般慈悲的双目,映衬着跳动不定的烛光,反而显出修罗般的无情。
全身是血,耷拉下的头发混着脏污,眼前人被吊起在牢笼中央,身后时数不清的刑具。
裴九在那人面前站定。
“他还是没招么?”
手持长鞭的刑讯官摇头:“我也没想到他能挺到现在什么都不说。”
拨开杂乱的头发,赫然是达西的脸。
达西眯着肿胀的双眼,皱眉,斩二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达西认出这就是和他做贩卖私盐和私铁的小子,他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啐了口唾沫,粗喘的说道:“生意场上动刀动枪,小子,你走不远啊。”
斩二呵斥一声:“老贼,你瞧瞧清楚面前是谁,还敢狡辩?”
本就昏黄的地牢,加上裴九是背光而站,昏沉的脑袋一时没看清眼前的人。
达西打起精神,仔细看着面前之人,当看到裴九长相之时,霎时间三魂被吓得只余一魄。
他牙齿止不住地上下打颤:“你......你......居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