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茉莉第一次去戴远知的住所,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只轻描淡写地提到上次的衣服到了,去试穿一下合不合身,便什么也没说了,好像目的地在哪并不是多重要,也不需要说明。
而茉莉也想当然地以为还是会去那天的裁缝铺,只是心里有微微的疑惑:这么晚了,裁缝铺还开着门吗?
直到车把她径直拉到了一个高级住宅区,徐徐开进了一栋别墅大门,她才发现事情好像和她想的不一样,讶异地转过头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戴远知将车停进车库,熄火,顺便回答她的问题:“我住的地方,试完送你回去。”
“好。”茉莉松开安全带,跟他下了车。
到了路灯光下才看清,他的头发短了很多,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在前头。大衣长及膝盖,从后面看去显得极为利索精神,身高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应该是理了发的缘故。
茉莉快走几步上前,侧头看向他,终于知道在车上发现的那点不一样来自哪里——短发将他本就鲜明的五官衬得更立体了。乍一看眼前一亮。
“你剪头了?”
她不说他都忘了。
头发是昨天下午抽空理的,照镜子的时候发现鬓角长了些。
头发长不长,他看两点,一是手掌根部贴着耳朵上方抚上去,那一块区域的头发不扎手,说明头发长了。二就是看鬓角,他不喜欢把鬓角留的太长,脏兮兮,一副邋遢相,每回去剪发都会要求把鬓角剃得干干净净。
理发他没别的要求,以追求清爽干净为主。越高级的品味往往越简单。
给他理发的是老张,孩提时候他们那群孩子经常在胡同口找老张剃头。老张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孩子们也和大人一样喊老张。老张的装备也简单,一个移动的临时小摊,柜子一打开,支起他的全部家什:一把小凳子,一面镜子,理发的工具整整齐齐码在镜子下面。那时候老张生意别提多红火,要价也便宜,一个人两块钱,十几年雷打不动。
后来经济越来越好,几乎没人再找老张理发了。老张为胡同里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们上.门.服.务了大半生,五十岁这年宣布下岗,打算回老家了。
他家里的情况老主顾们都知道,不算秘密:父母双亲都不在了,老婆早几年嫌他穷也跑了,无儿无女,孤独无依。老张给人理了一辈子头发,也只会干这一样行当。戴远知替他包下了一个店面,继续让他干着老本行。
老张这人脾气硬,让一个有风骨的人无功受禄,是比杀了他还难的。老张要走的那天,戴远知特意去找他剃头。
坐在儿时经常理头的凳子上,看着镜子里站在身后剃发的老张。刚来的时候老张也才二十多岁,比他现在还小。光阴爬上他的眼角,老张老了,这张凳子也老了。闭上眼睛,扔掉了戒心、防备,将紧绷的身体舒展,将这一刻全然地交给了老张。
老张边咔擦咔擦动着剪刀边说,你的头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硬,也黑。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你爷爷带你过来的。就想啊,这小孩长得可真俊。你啊,从小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我看你第一眼起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眼睛不像小孩子的眼睛,跟鹰一样,小小的人儿不该长这么一双眼睛啊。
戴远知闭着眼睛,听着老张絮叨着,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很多很多,都是他不记得的事情。
现在已经很少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话了。
发剃完,老张为他刮了胡子。老张感慨道,转眼你都三十岁了,这张脸还是跟二十几岁没区别。
“老张,”那天离开前,他说,“我不习惯别人给我剪头,还是你的手艺最让我信得过。”
他找了这样一个理由,将老张留下了。像是在努力抓着童年仅剩下的那点温馨的美好,如同那日在什刹海缠绕树上的风筝。树高,风筝生了根,怎么扯都扯不下来。哥哥找了一块石头割断了风筝的线,他伤心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哥哥却说,抓不住的东西,只能选择放手,再伤心也没有用。
*
戴远知的房子给茉莉最大的感受就是一个字:空。
没有人气的空。
他们站在玄关口,他弯腰去打开鞋柜,里面放着两三双不同品牌的男士运动鞋、皮鞋和皮靴,一双棉拖,正如这房子给她的感觉一样,那么大的空间,东西却少的可怜。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毕竟只是偶尔过来住一下,有需要才会叫人送过来。但他向来独立惯了,也不喜欢有人闯入私密空间,宁可自己驾车出去买,也不喜欢有人送进来。有时候懒得跑,除非是必需品,其他的能将就就将就。
戴远知关上鞋柜,直起身来,对茉莉说:“没找到,进去吧。”
茉莉望了望敞亮的地砖,犹豫道:“不要紧吗,会不会把你地板踩脏?”
“没事。”他一边说一边脱掉大衣,也没换鞋,往里走。走几步,没听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