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两宽
此刻角宫书房内一片安静,只有墨条划过砚台的唦唦声。
宫尚角低声问:“和昭儿说过了吗?”
“我给他留了封信,公子替我交给他吧。”
“什么时候走?”
“今晚。”
“这么快……”
上官浅放下墨条,为两人各斟了杯酒,才道:“不快了。我半生囿于仇恨,活着的全部意义都是复仇。我接近你,潜入宫门,为的都是这个目标。如今无锋已灭,我也再没有留在宫门的理由了。”
宫尚角看着面前的酒杯,没有抬眼,“除了复仇,就没有别的理由了吗?”
上官浅面不改色:“我虽舍不得昭儿,但也知道宫门对子嗣的看重,我清楚我不可能带着昭儿离开。”说到此处,上官浅抿了抿唇,好像有些紧张,“但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望宫二先生看在,看在我养育昭儿四年的份上,许我在昭儿每年生辰时见一见他……我知道宫门防卫不容外人来往进出,或许,我可以在旧尘山谷外等候……”
“我若说我不答应呢?”
上官浅低头,声气低了些:“你若不答应,我自然什么也做不了。”
“只有昭儿么?你在宫门内挂念的人,只有昭儿么?”
“宫二先生想让我如何回答?”上官浅语调变冷了。
她继续说道,“宫二先生不会是舍不得我走吧?”她忍不住嗤笑道,“你那日说我们终于可以不必再猜疑算计,我觉得不对。两个曾经步步为营互相算计的人,要怎么放下满身戒备和猜忌呢?至少我做不到。”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毫无芥蒂地重新开始。
宫尚角沉默不语,只看着眼前的酒杯。
上官浅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表情,她也是,“你说你只是和我一样,心里有一个比自己和身边的一切都更重要的信念。云为衫也和我说,我该理解你的过往、你的人生,不该执着于四年前你的不信任,和抛弃。似乎经年已过,所有人都看开了、放下了。我想我也该放下,我理解你当初的选择,我理解宫门安危永远比我重要。我只是没有办法像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像云为衫一样,成为宫门的一份子,成为全心全意的,宫门人。我没有办法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揭过、重新开始,你能明白么?”
宫尚角终于抬眼看向她:“那要怎样,你才愿意?”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得离开宫门,离开你们,自己想清楚。”
“你要去哪里?”宫尚角低声问她。
上官浅语调轻松:“不知道,四处走走吧,换换风景,也换换心情。”
宫尚角垂眸,咄讷地说:“好,我等你,等到你愿意回头。”
上官浅嘴角微微下垂,看着他:“不必,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找什么样的答案、换什么样的心情,也许我一辈子都不愿回头,也许我会再遇到一个让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再重要的人;也许你也会遇到,你实在不必为了我这样一个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蹉跎时光。”
宫尚角抬眼,直直地看着她,目光灼热,语气认真:“我会等你。你想见昭儿,就传信给我,我带他去见你;你想回来了,就告知我,我去接你;你遇到了更好的人,也让我知道,我不会扰你。”
话已至此,上官浅举起面前酒杯:“山水一程,祝愿公子,宜春耐夏,多福庄严,富贵长年。”说着饮尽了杯中酒,酒杯倒扣托盘中,“新岁新开始,角公子,我们这一年,就到这罢。”
说完起身盈盈一拜,便回身向外走去。宫尚角坐在书案后,定定地看着她一步步离开,看着她迈下台阶,看着她步伐坚定不再回头。
石阶上的月光逐渐没过她的身影,宫尚角喉结微动,仰头闭目饮下她倒的酒,饮罢放下杯子,眸中一片猩红。殿中寂寂,唯有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