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从那以后,姜半月夸余奥“秀色可餐”的次数,两只手数不过来。
都是他穿运动服的时候。
一开始是开玩笑。
后来是半开玩笑,半由衷。
再后来完完全全是肺腑之言。
尤其是五年前,她十九岁,他二十二岁。
玉镜湖。
她和他面对面坐在鸭子船上。
他穿着一身白底红条纹的足球服,她调侃他:“你从哪找来这一身的?真穿越回当年了,有心了,有心了!”
一场太阳雨从天而降。
豆大的雨劈劈啪啪地砸在船篷上,姜半月不再扯着嗓子说话,托腮看风景,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目光一次次从余奥的脸上掠过,终究是移不开了。
同样的足球服。
不一样了的是她脑海中的成语。
当年是杯水车薪。他好看的脸,救不了足球服。
如今是瑕不掩瑜。足球服是瑕,他好看的脸是瑜。于是,她借着雨声,自言自语:“秀色可餐,余狗,你就多余穿衣服……”
她不知道他读懂了她的唇语。
当晚,她把两个人锁在房间里。他看着她,看她不浓密却透着一股子狠劲儿的睫毛,看她被揉到泛红的鼻尖,看她右颈上的伤疤,借用她的话:“姜半月,你要真觉得我多余穿衣服,我脱了。”
时隔五年,二十七岁的他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站在二十四岁的她面前,她大大方方地念了只有天知地知,她知他知的魔咒,说他秀色可餐。
问他为什么穿运动服。
等于问他是不是对她投其所好?
“你呢?”余奥反问姜半月,“今天为什么穿这么漂亮?”
姜半月无所谓余奥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反讽:“穿给你看的。”
她不是信口开河。
这是王娴娴给她选的战袍,可不就是穿给余奥看的?
她以为余奥会问:穿给我看的?愿闻其详。
但余奥只是点点头,要走。
“余奥,”姜半月选择了语重心长的口吻,“手机,你看了我的,不给我看你的。问题,我回答了你的,你不回答我的。就算你是老板,放下身段好不好?与民同乐懂不懂?”
“你问我为什么穿这样?”余奥心平气和,“不是我不回答你,是你说过答案了。”
“我说什么了?”
“跑步。”
啊……对对对!姜半月幡然醒悟:她一来就有问过余奥,是不是去跑步了?
这就是答案。
因为跑步,所以他穿运动服。
跟秀色可餐没关系。
跟投其所好也没关系。
余奥离开后,姜半月双手环胸,向上吹了一口气。
看看时间,才九点十分。
一大早,她口干舌燥,却竹篮打水。余狗不再是当年的余狗。当年,恨不得她一伸手,他就跑过来让她摸摸头,她一凶,他的凶就是虚张声势。
今时不同往日。
他看了她的战袍,看了她给他的备注,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她被罩在不透气的布料里,还得争分夺秒把招聘启事搞一搞。
一码归一码。
私仇是私仇,公事不能违。
上午,姜半月签了个租房的小单子,接几通电话,在网上回复几条提问,再投诉几条来自同行的恶评。恶评这事儿,马经理之前也这么干。姜半月和马经理提过一次,恶性竞争就是狗咬狗,一嘴毛,没有赢家,马经理充耳不闻,姜半月作罢。
也不能怪马经理。
姜半月相比马经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马经理相比大环境,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家都这么干,“维康厚姆”要不这么干,更没活路了。
裁员裁得没毛病。
之前五六个人,一上午是干这么多事。
如今姜半月孤家寡人,一上午也是干这么多事。
中午,周淡然来了。
姜半月在吃从家里带的米饭和剩菜:“你吃了没?”
周淡然是姜半月的初中同学,一副洋娃娃的长相,大眼睛,睫毛翘翘的,樱桃小嘴。
十四岁之前,周淡然以自己的长相为荣,会在领口绑蝴蝶结,还会歪着头,学洋娃娃忽扇忽扇地眨眼睛。
十四岁时发生了一件事,让周淡然和姜半月的关系从初中同学变成了朋友——变成了最微妙的朋友。不是最好,只是最微妙。捎带着,也让姜半月和余奥的关系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
十四岁之后,周淡然把自己装进了一个灰蒙蒙的壳子里,和洋娃娃风马牛不相及了。
至今。
“吃了。”周淡然做贼似的从兜里摸出一张大闸蟹礼品卡,“这个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