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乍破水浆迸
檀越,这便是世事,便是红尘,便是求不得。”
杨骎回顾自己的人生,一路都是求不得,所以就是这样,自己才想抓住这朵水仙花吗?
“大师,我一想到长安还有她在,就使我觉得这座城市不止是争斗和倾轧,她是那么容易开心的人,而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开心过了,见到她的那一刻,停滞在我身上的永夜开始流动,我觉得我快要看到黎明了。”
得舍大师依旧是一副无喜无悲的样子,似乎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
“杨檀越,不过是一副红粉骷髅而已,不要陷入我执。”
杨骎摇了摇头:“如果没有执念的话,大师,我是不可能坚持活到今天的。”
得舍大师叹了一口气。
“你出生的时候,你的父亲抱着你来看我,我从你们父子的身上看到一种冥冥中世代相传的宿命,但又有所不同,他要为情赎罪,而你要为情所苦。”
杨骎惊了,不知父亲和得舍大师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得舍大师继续说道:“我曾力劝他不要离开你的母亲,因为我看到他要为情而走向深渊。而事实的走向恰恰印证了我的判断。”
杨骎想起往事,语气难掩失落:“可惜他没有听从您的规劝。”
得舍大师双手合十:“命中注定的深渊,绕不过去的,没有那位,也会有别人。”
杨骎细琢磨这句话,觉得不无道理,心中畅快了一些,语气也轻松起来。
“大师,我不想为情所苦,您收我为徒吧,剃去这三千烦恼丝,我累了。”
得舍大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杨骎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自己说了个天大的笑话。
“你是有情之人,注定要为情所苦。”
“我可以做无情人,这样就不会为情所苦了。”
“你若做得无情人,活着又有何意趣呢?”
“大师,那你有情吗?”
“我当然有。”
“哟!老和尚也有花花肠子?”
“我的情是对佛祖,对世人的大情大爱,否则就不会花时间在这里听你唠唠叨叨这么久了,快走,快走罢,不要耽误老衲念经了。”
见得舍大师赶客,杨骎哈哈大笑,一番对谈已使得他心中轻松不少,一骨碌从席榻上站起身来。
“你不要去找她,待她来找你。”
说完这句话,得舍大师就闭目坐禅,再也不理杨骎了。
杨骎也觉得自己近日思虑太多,未免陷入虚空,便留在归元寺中,拒绝一切邀约,专心作那副答应了得舍大师许久的《目莲救母》的壁画,画成之日恰好是七月十五的盂兰盆节,不得不出关了,离试期只有不到二十天时间,太学的试题必须得定下来了。
杨骎有一艘画舫,是外祖父送给自己二十岁生辰的礼物,平素就舶在曲江池畔,杨骎晕船又不会水,经年也不曾踏上去一回的,这次反倒派上了用场。他着人将这艘画舫收拾干净,又仔细检查不使其有年久失修之虞,然后遍邀国子监祭酒、司业及各科执教的博士和助教,一并邀请来的还有六部各司的主事官员、九寺五监各理事的令、丞,载着这些人将画舫驶至江心,流水席似的开了三天三夜的“策题会”,要求每个策题人都出三道题,且所有策题人对每一道试题都要各抒己见地进行探讨,并且拟定判卷的标准答案。
然后就让他们吵去吧,撕去吧,只要把策题范围扩大,再把出题的、选题的、判卷的人都分开来,就能最大限度地规避掉泄题风险。杨骎作为学监,只要在场监督,确保流程公正顺利地推进即可。
画舫行至曲江池的江心便停下来,周围是茫茫的水面,也不愁试题被谁隔墙有耳地听了去,且每个策题人所拟的策题不一定能入选最终使用的试卷,因此策题人泄题的准确率也被大大降低了。这世间绝对的公平是难有的,但杨骎坐在这个位置上,管着这一摊事,他要尽己所能地维护太学这块有限的净土和最大限度的公平。
策题人们争论不休,杨骎充耳不闻,只是望着江面发呆,思绪如江风,若隐若现,此刻渺无痕迹。
过了七月半,长安城还是这样溽热,人在江心却仍是心难平静。
杨骎吩咐侍僮冰鉴里的冰要时时续,水果冷饮不能断,还有降暑的凉茶和药汁备着。天热心燥,虽然策题的这些都是读书人,真要争执起来晕厥过去一两个,杨骎又要头痛了。
从窗外望去,有另一艘画舫往江心驶过来,看画舫绘饰应是秋娘的青楼花船,果不其然,行得近了,就听到零零星星的丝竹乐声和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杨骎本想派人去打招呼说不要靠近自己这艘船,但见对方也是隔着一段距离就停下,想来人家女孩子也不愿意被外人瞧见她们歌舞玩笑的闲趣时光吧。
杨骎不欲理这些道学先生们文人相轻又阴阳怪气的吵架,只好望着江面继续发呆。
隔水随风送来对面画舫上的琵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