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次（四）

初夏崩溃了，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法，Y永远是杀不死。

怪物就是怪物，不老不死。

他只会自以为是大度地看着初夏说：“我原谅你。”

原谅，原谅，原谅，她需要他的原谅吗？

她更希望他杀了自己。

各种各样的化学药品被她倒在饭碗里，企盼可以腐蚀他的内脏，但这一切都是无用功，明明是和人一样的皮肉，但坚硬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她根本没有办法伤害到Y一丝一毫。

阳台的窗户一直开着，可能是连天的炮火把雾霾驱散，今天的太阳居然出人意料的很温暖。

她站在阳台往下看去，几十层的高楼，地面上的东西只能看到一个颜色。她把上半年身子探出去，这或许是自由的唯一出路，只要坠落，就会像鸟儿一样，不能飞翔，也能自由。

今天的风儿也格外温柔，轻轻抚在她的脸上，有种久违的母亲的感觉。

巫莓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现在估计正在某个豪宅里享受高官太太的快乐人生吧。

她会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吗？她养了二十几年，却被她出卖的女儿。

记得或者不记得都不重要了，反正初夏也不稀罕了。

已经放弃她的人，她才不会还当个宝贝。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可能有几十年也可能是几百年没有过这样的好天气了。

就在这个好天气里，初夏开始回忆起来自己那悲催的前半生。

刚开始的时候，她意气风发，随波逐流，被裹挟在欲望的潮流里，却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胜利者。

她怎么可能是胜利者？她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她玩别人，别人也玩过，她不记得那些人的名字相貌，那些人又何尝会记得她的呢？

哦，说得不对，应该有一部分会记得她，毕竟下场这么惨的，除了她也没几个了。

裙摆飞扬起来，因为之前机器假肢的缘故，她一直都穿长裙和长裤。

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喜欢穿各种短裙和短裤，越短越好，这才能秀出她引以为傲的腿。

现在她的腿回来了，她的心思却并不放在穿衣打扮上来了，无数次的失望，绝望，自暴自弃，连看着小女儿都有种想杀了她的冲动。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下手，可她怎么能不生出这个念头，她生了她，但她也毁了她。

这个小小的、还不会走路的孩子，是她耻辱的证明，只要还在那里，就是不断的提醒，初夏被所有人抛弃了，她变成了一个货品，被用来交易的货品。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站在了阳台上，阳光和风都格外温柔，仿佛在鼓励她跟这个世界好好地告别。

毕竟也算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Y哄完女儿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初夏站在窗台上，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

他吓了一大跳，想要上前抓住她的衣服，但她略微动了一下，他的脚步就钉在原地了。

冷汗冒出，他不敢再轻举妄动，想劝劝初夏，可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些天里，他再愚钝也明白过来了，初夏已经知道了他们所做的一切。

她不断尝试杀了自己，可那些小手段，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他天生就是这样，有不断再生的能力，能杀死他的只有时间。

他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初夏，想等她折腾累了，就会好好和自己在一起了。

毕竟他的原身又不丑，反而有人类无以匹敌的美貌。

初夏怎么会不爱他？

时间能杀死一切，时间也能滋生一切。

他不敢让初夏靠女儿太近，但他在陪女儿玩耍的空隙，真没想到初夏会站在这里。

这里有六十几层，如果跳下去，以人类的身体，肯定会摔成一滩肉泥，就算他的肉有起死回生的奇妙效果，也没办法把一滩肉泥变回活生生的人。

Y真的着急了，眼角滑落出一颗颗珍珠，饱满圆润，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晶莹剔透，这是鲛人的泪水。

他哭哭哀求：“别这样好吗，初夏，我是真的爱你，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他几乎是痛哭流涕，但这样扭曲的表情在那张完美的脸上，也像极了精美至极的艺术品，反而凭空多加了冶丽。

鲛人真的很漂亮。

初夏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直直地盯着前面，高楼把她的视线挡住，看不到天空。

她慢慢从窗台上下来，Y立刻扑上来抱住她，边哭边笑：“初夏，你刚才……真的吓死我了，以后别这样了，我好害怕……”

奇怪，明明是不会死的怪物，也会害怕吗？

她冷静地把头搁在Y的肩膀上，目光在家里巡视起来，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可以一下刺穿Y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