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衣无缝

西晋。

泰始七年六月初六。（公元271年）

午时。

流光似火。

“救命啊，救命！梁四郎要杀人啦！”

凄厉的女子的呼救声又从梁家传出。

对此，庄子上的人早已司空见惯，准是梁老四又在打他的小妾。

要说庄子上谁家的小娘子容貌最美，那必是梁老四的小妾。

小妾人长得美，衣裳更美，衣料柔软飘逸，长裙垂坠，大袖翩翩，饰带层层叠叠，像小溪里的水，像天上的云……

更为神奇的是，那衣裳，虽然色彩繁复，衣带飘飘，但看上去却浑然一体，根本找不出缝制的痕迹，更别说看到什么针脚线头。

庄子上最年长的月婆婆说那衣服是天衣，是神仙所穿的衣服。

神仙穿的衣服，不是针线所为，没有衣缝，所以叫天衣无缝。

月婆婆坚信梁家小妾是天上的神仙，说她可能是被贬下凡，也可能是自己私凡下界。

总之，在月婆婆的眼里，梁小妾肯定不是凡人。

她常劝梁老四别打人家，天上的神仙凡人打不得，打了要遭报应的。

但梁老四才不管那一套，梗着脖子说：神仙怎么了，神仙还不是追着撵着给我梁老四当小妾！我的小妾，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梁老四是庄子上第一英俊的男子，靠打柴为生。

虽然他长得非常英俊，但奈何懒鬼附体馋鬼上身酒鬼纠缠，总是三天打柴两天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没米铁锅墙上挂。

有时候还偷他的几个嫂子的锅碗换酒喝。

梁老四的恶习，顶风能臭八百里，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谁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吃苦受累喝西北风。

所以呢，别人三十岁大都当爷爷了，他三十岁，连个爹爹也没当上。

好些人劝他勤快点，好尽快攒些铜钱娶个妻子成个家，不然打了光棍没老婆没子嗣，老了没人伺候，死了没人上香烧纸供饭。

梁老四却总是不以为然：“我活着潇洒，还管死了的事干啥？谁知道死了是咋回事？说不定人人死了都是臭肉一堆，根本没有鬼魂，哪里用得着后人上香烧纸供饭？”

众人只当梁老四是破罐子破摔。

谁知三年前暮春的某一天，梁老四忽然到处吹嘘炫耀：“你们都说我梁老四要打光棍，等着吧，很快就有名门士族千金会带着金银财宝嫁给我的！”

众人只当他想媳妇想疯了在那里说疯话。

当朝婚嫁都讲究门当户对，士族绝对不会嫁庶族的，还名门士族千金带着财宝来嫁你，真是做白日梦！

却不知，梁老四这话，确确实实是白日梦。

上巳节那天， 他喝得醉醺醺地躺在小溪边，不知不觉有些睡意朦胧。

恍惚中，他看见貌若天仙的姑娘在小溪里洗澡。

迷迷瞪瞪地，他就趟进了溪水。

姑娘看见他，也不躲避，反而对他娇羞一笑。

真是一笑倾城，梁老四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一番缠绵之后，姑娘向梁老四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说她原是洛阳士族（贵族），自幼失去父母，由镇上的舅父抚养长大。

她常见梁四郎挑柴在市集上售卖，爱慕梁四郎的才貌，有心结为夫妻，怎奈士族和平民有天堑之隔，料舅父万万不能成全此事，不得已才私奔而来，希望梁四郎别觉得她轻薄，收留她辅佐中馈。

打了半辈子光棍的梁老四第一次体验到了男女之欢，还哪管什么轻薄不轻薄的，抱着姑娘又是一顿狂亲，信誓旦旦地说：“我一点也不觉得你轻薄，我还没娶妻，只要你肯嫁给我，你就是中馈，你就是我的姑奶奶！你就是我的祖尊！”

大概梁老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甜言蜜语（胡言乱语）。

但姑娘却相信了，她的眼里闪着星星一样的光芒：“你真的那么爱惜我吗？”

梁老四指天誓日，说自己对姑娘的心，如有半点掺假，天打五雷轰。

得到梁老四的誓言，姑娘微微点头：“好，六月六的晚上，我会带着我父母留给我的金银珠宝来和你成婚，你来这儿等我。切记，千万别告诉别人。”

话音刚落，嘎！一声刺耳的乌鸦叫，梁老四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小溪边，酒葫芦都还在手里捏着。

原来竟是一场梦。

梁老四怅然若失。

可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在梦境里的梁老四一点不觉得他是在做梦。

他感受到了为人三十多年从来没感受过的快乐。

那快乐，是那么真实，甚至还记得姑娘身上那奇异的香气，像鲜花，像瓜果，像美酒……

想到这儿，梁老四口干舌燥起来，愈发地恨极了那只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