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成佑七年。
“俗话说得好,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后苑造作所内,闫三身着灰袍,正蹲在地上,一面低头整理手头的活计,一面腾出空子和旁人叨叨。
“若是皇后得势,这华盖可不敢随意给昭宁宫使用,用了就算僭越!瞧这规制,凤翱九天!可如今凤凰落了难,昭宁宫那位反倒成了正主。”闫三抖了抖伞沿下坠的绦子,一条条相继捋顺。
“听说高贵妃出身寒微,娘家也只是地方上来的小官,远不如吴才人郑婕妤的家世呢!”来帮手的小黄门啧啧附和。
闫三挑起两道寡淡的眉毛,对打了死结的黄丝绦子叹叹气,又说:“谁让人家生了儿子呢!圣上子嗣不旺啊。”
“母以子贵,高贵妃连皇后的华盖都用上了,怕是要飞上枝头。。。。。。”小黄门挤挤眼,后面的话不用说,都懂。
过会儿解完死结,闫三搂着华盖竖放在地,示意小黄门过来扶稳。
自己站直起身,转圈打量了几遭,觉得已十分妥当,便挥手说:“去,给昭宁宫送去。”
小黄门忙应声,将重重的华盖往肩上扛。
闫三笑着交待:“去了小心说话,别乱拍马屁让人听见,高家的祖坟上还没长出那棵嵩。”
小黄门忙敛住神色望过来,脸上露出求知的渴望。
闫三没藏掖着其中的厉害,说道:“今皇后可是陇西王唯一的嫡女,陇西王辖两府十四州,手握十万铁蹄!高贵妃再得宠,圣上也不敢拿后位开玩笑!就算高贵妃再会生儿子,她也够不着那个位置!”
小黄门听完脸色唰地变了,这趟就不是什么好差事!
他刚要想法子脚底抹油,让闫三换个人送去昭宁宫,谁知闫三说完就溜了,跑出几丈开外,还扭头对他涎笑,“送完早些回造作所,别让坤宁宫的人看见!”
被顶头上司坑了的小黄门只得拿袖子擦擦汗,认命地扛着华盖,吭哧走出造作所的大门。
*
云归亭。
金丝竹帘卷放到一半,将将遮住午后烫人的阳光,以及亭中两位对弈的身影。
坐于棋盘左侧,正苦恼如何破局的女子正是萧芙白,她着薄青色绣金荷花宽袖裙,珊瑚红底的牡丹花纹领抹用硕大的真珠镶满边,虽素着脸,可赛雪的肤色托衬着出尘的五官,只需一眼便能引人流连。
她举棋不定,两指并拢夹着黑子反复摩挲,眼盯着棋盘,一双瞳仁如潭中曜石般晶亮,小巧的鼻尖玲珑上翘,灵黠便由这天造的弧度勾勒而出,樱唇是天然的气血红,微微张开,透着彷徨。
棋盘对侧坐着女官夏筠,她身着绀蓝色圆领男装,头戴玄色朝天幞头,见皇后落子迟疑,便伸手捻起一枚白子,阻在黑子布出来的要塞处。
云归亭附近植满高密茂树,端午时节,热浪在绿涛中打过滚,势头被削弱大半。
萧芙白却燥气上浮,下得满盘漏风的棋局直让她心堵。
毕竟她从现代穿书过来还不足一月,磕磕绊绊地跟着夏筠学习棋艺也没几天。
“殿下莫燥,几日光景就能下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胜妾当年了。”夏筠声音温软,听得萧芙白不由弯起嘴角,燥意被抹平了不少。
“一点头绪都没有,此局且搁开,不下了。这会儿暑气重,心也不静。”萧芙白自己的声音还更愈水软,说起话来像是有意撒娇。
可凤凰斗不过山鸡,万般皆好的皇后殿下,却连中宫之权都败给了高贵妃。
如今帝后二人交恶,连见一面都不易,夏筠心中也常感黯然。
半年前,中宫大权被昭宁宫夺走,殿下如今连日常开销都要看高贵妃的脸色。
每次被克扣用度,夏筠明里不说二话,暗地里和柏婶悄悄通气,每次说完,柏婶就手持大杖,冲去几个内诸司比划身手。
柏婶是陇西王府的老人,当年随先王妃进宫时,先帝的生母,孝懿太皇太后曾夸柏婶忠心能练。五年前殷山部偷袭大永北境,柏婶的独子为国捐躯,此事宫中人人皆知。
柏婶一提当年,高贵妃安插的人便没有一个敢接话的,闹到最后也只能乖乖吃下灰,吐出他们克扣皇后的东西来。
堂堂坤宁宫,如今只能靠这种方式保住花销开支。
而高家则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仗着女儿肚子争气,高家从地方破落户直入煌都大门,变成朝中新贵。
“殿下可想吃冰石榴粉?柏婶一早便备好了。”夏筠打算回去拿一趟。
所谓石榴粉,是用新鲜的藕,擦成小块,用梅子汁染色后,调上绿豆面,一起炖煮成的汤水,煮好的藕块宛如石榴子,放凉后吃一盏,酸甜解暑。
萧芙白抿唇,说好。
夏筠走下亭阶,择着树荫深重的小路,快步走向坤宁宫。
西南边的夹道上,远远走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