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簪缨世家 匿锋芒薛蝌两藏势
司棋之事既定,岫烟也放下心来,反而迎春可有可无,也罢了。
此后除去晨昏定省,三人便窝在院中,或看书,或下棋,或作画,或刺绣,真个将光阴闲抛。
只是嫁期逾近,迎春惶恐逾深,有时顽得好好的,没来由就滴下泪来。
邢三姐自吴源事后,每常忍悲含戚,被迎春眼泪一勾,复又唉声叹气起来。二人时常对述对泣,哪有半分新嫁娘的喜气?
只苦了岫烟,成天劝罢这个哄那个,勉力周转玩笑。每每晚间回房,篆儿都要张臂比划,说姑娘“比绣十幅这么大的屏风还累”,要不就说“姑娘聒噪快赶上云姑娘了”,岫烟又笑又气又无奈,偏第二日还得如此。
闲言少叙,且说邢忠自女儿过了大定,便以“富豪之家老泰山”自居。在贾府众人面前还收敛些儿,一到外头就不管不顾了。
前些时斗鹌鹑斗得腻烦,被几个闲汉引着,又玩起画眉来。
这天照例在禽鸟店流连,赏玩那架掐丝珐琅福禄喜寿纹的鸟笼,店家见他天天来,又不买,便知不是这行里的货,因道:“这架鸟笼有人定下了,你要买,我们竹的木的都有,都是上好货色。”
邢忠又羞又臊,赌气喊:“既有人定下,怎么还挂在这里?分明是你狗眼看人低!你这就装起来,送到南雀胡同邢老爷家,钱问荣国公府薛二爷要!”
那店家自然不肯,邢忠又偏要,一来二去两人拉扯起来。
这会子街上人来人往,他们才吵几句,店外就围了好几层人。邢忠见了,越发不让。
正没开交处,忽听人喊:“老郝,且慢!那是我们敝亲!”
大家回头,只见人后走出两位年轻公子,前头那个二十二三岁【注1】,身高体壮,耳厚面方;后面的略廋些,个头无差,只瞧着年小许多。
邢忠高叫:“贤婿,这势利小人诬我没钱,你来告诉他!”
薛蝌便对邢忠施礼,薛蟠咧嘴笑道:“老舅不知,这店子是我一个朋友的产业,郝管事也同我们顽得好。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邢忠先时叫得响,一则要充脸面,二来他头次借薛家之名买东西,有心校验一番,若成了,以后好依法行事。
这会正主儿来了,反不敢嚣张,遂将店主前襟扯平,拂了两拂,笑道:“都是我的罪过,回头请兄弟吃酒。”
那店主素知薛蟠恶名,也无意得罪他,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两句话儿,就算揭过去了。
弟兄俩又请邢忠吃酒压惊,邢忠因问他们做什么来,薛蝌道:“和哥哥去铺里盘账,路过这边,不期碰见舅爷。”
只因岫烟定亲后,蒋氏曾问过女儿,和伯婆母及姑子们可相处得好。
岫烟先时都说好,后来时日久了,渐渐瞧出些端倪,便告诉母亲道:“妈在薛姨妈宝姑娘面前,别总说蝌二爷好。”
蒋氏瞪眼道:“当着人家伯娘,还说不好不成?”
岫烟笑道:“场面话可以,细致的不要说。薛大哥宝姐姐婚事还没着落,姨妈正着急呢,你再猛夸女婿,岂不叫人难堪?”
蒋氏道:“也是。伯娘终不是亲娘,自己儿女被侄儿侄女比下去了,多少要吃味的。她们没对你说什么罢?”
岫烟知道母亲脾性,笑道:“妈别乱猜疑,这是没有的事,再者我也不是软柿子尽让人捏——这话要不要也和爹说?”
蒋氏笑道:“你说我是‘辣子’,我瞧你才是个‘小辣子’。娘儿们间长长短短,不用告诉他,他那嘴,说了也没用。”故而邢忠并不知晓薛家官司。
这里邢忠三人进了酒楼,捡个齐楚阁儿坐下,推杯换盏吃了大半个时辰。
邢忠仗着酒盖脸,拉住薛蝌道:“女婿,打你三姑的事儿上,就可知你是好的。听张丰说,你还救过烟儿?我们一家都谢你。”
薛蝌见薛蟠在侧,不便多言,只道:“大家至亲,何需言谢。”
邢忠还在唠叨,道:“我常和你丈母说,女婿智谋足,功夫好,又重情义,将来准有大出息。我老两个没儿子,以后都指望你哩。”
薛蝌抢上搀住道:“这不消多讲。天也好早晚了,我送您老家去。”
邢忠身不由己,踉踉跄跄被他扶下楼。到了街上,见到架笼遛鸟的,又逗引上气来。
抓住薛蝌道:“女婿,姓郝的踩我的头,我不恼,只恨他连薛家都不放在眼里!我是替你咽不下这口气!”
薛蟠也有五分醉,况他最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事不寻他他寻事的人,便摩拳擦掌道:“我与那铺子东家相熟,不好寻他晦气。
不如老舅另去一家,再有那有眼无珠的,保管把他牛黄狗宝掏出来!”说着,挽住邢忠就走。
薛蝌一手拦一个,叫道:“哥哥慢行,兄弟还有话说!”
转头对邢忠道:“大舅还请耐烦些儿,外头人多事杂的,冲撞到哪里,舅太太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