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冯光这几月过得狼狈,饭量更大了,吃相更豪放,满脸都是肉渣油渍,就跟用肘子洗过脸一样。
李由桢看得啧啧感叹。
冯光往门外瞟了瞟,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乌龟送了?”
一听这茬,李由桢忍不住笑了,一拍桌子假怒道:“你还好意思说!”
冯光这才放心大胆地说道:“我可找您找得好苦啊!”
李由桢拦住他道:“苦就不诉了,你先好生歇息,休息好了再给我卜一卦。”
“问什么?”冯光问。
李由桢面上有些淡淡的,说:“何去何从。”
冯光敏锐地捕捉到李由桢迷茫的情绪,想了想,抓起桌上吃完的几个螺蛳壳儿,捣鼓捣鼓往地上一扔,而后说:“哎呀!往东、往北、往南都是大凶!只有西方是吉。殿下,去朗州,必胜,殿下亲临之日便是拿下朗州城之时。”
他这番动作实在太敷衍了,有失神棍水准。看得李由桢白了他一眼,觉得他又在装神弄鬼、拍马屁,反问:“我拿什么攻下朗州?这艘破船?”
冯光放下鸡腿,用袖子横揩了嘴道:“西路军啊!殿下您可是名正言顺的督军啊!节度鄂州、岳州军和西路军啊!你说要,谁说不给就是谋反啊!而且我观西路军主帅吴将军面相,是个稳重识相之人,他不会在这上头冒险抗命。”
话说得有点儿夸张,可道理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冯光见李由桢仍不开口,问道:“殿下对朗州之战信心不足?”
李由桢捡起手边的一粒螺蛳壳儿扔到门外。
“殿下可还在为岳州之战耿耿于怀?”冯光问。
这是李由桢人生路上的第一次惨败,是揭不过去的暗伤,听他问这话,触及心中隐秘,已怒了,眼风一扫。却见冯光不急不缓地说道:“殿下以区区五万兵力牵制数倍楚军三个月,殿下之决心与才智让天下人叹服,就是在历代守城战中那都是辉煌的一笔,我也正为此更坚定了投奔殿下之心。”
冯光的话均有点儿出乎李由桢的意料,可反过来一想又都算合理。
“只是殿下可曾想过整整三个月被困岳州之时,即便怀王所辖的鄂州不出兵,那为何太子毫无动静?”冯光问。
“岳州陷落,岳州军从将军到小兵几乎全军覆没,殿下有没有想过,这里头可是詹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是怀王在军中的最重要的势力,到头来,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殿下想过这其中最大受益者是谁?不是怀王,而是太子。”
李由桢心中早已看清了这些,口中却道:“一派胡言!”
冯光却捻着胡须笑了,说:“殿下心中想的可是骨肉血亲,怎会为了剪断怀王一翼,舍了手足。殿下呀,皇位在前,太子出不得丁点儿差错啊,在其位不进则身死,是您的命要紧,还是他自个儿的命要紧?”
李由桢默然不语。
“殿下,您是今上唯一一位放出京城,掌天下半数兵马的皇子啊!也是跳过四皇子、六皇子封王的皇子啊!东宫看在眼中心中如何想?今上对您的偏爱,已经让太子对您生了杀心。若他日今上龙御上殡,太子荣登大宝,您的处境您可想过?若怀王侥幸得了天下,在他眼中作为旧太子胞弟、左膀右臂的荣王殿下,他将如何对您,您想过吗?所以岳州之战才会打成这样,众人眼中是雪亮的,这哪里周楚争地,这是东宫与怀王在借楚国之刀杀人,这是两王杀弟呀!”冯光两手一摊,说:“如此局面岂不是危在旦夕,大凶之相?”
李由桢怔住了,他一直不敢直视的东西终于血淋淋呈现在他眼前,他隐隐担心的也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殿下不回京中,反而留在此地,不就是为了捏紧兵权,让人再难寻到暗杀之机么?”冯光说:“殿下,事已至此,正是您拔剑而起之时,顺势而为昌,犹豫不决亡呀!”
李由桢目光落在某个点上,神思已经飘远。
冯光说:“殿下既然血脉高贵,又深得帝后偏爱,此时手握重兵,为何还在犹豫?今上让您跳出太子和怀王势力盘踞的京城,来此督军,他的心意您还没有领会到吗?他是想让您拿起手中剑,跟自己的哥哥们争一争呢!”
这话倒是李由桢没有想到的,他心不在焉地问:“若是这样,天下不就大乱了吗?”
“您就没看出,今上对怀王、对太子都不甚满意么?当年国本之争持续十年之久,可见今上对二王都并非十分满意。再说一句,若今上态度坚决,怎会放任怀王势大,几乎威胁到东宫的地位?他在等,等一位他满意的继承人。夺嫡之争看似惨烈,其实却是沙中淘金的最直接的法子,乱几年,能换来十几、几十年的国运昌盛,是值得的。”冯光旧习难改,又跟了一句:“阿弥陀佛。”
李由桢心头一震:“等的是我?”
经冯光这么一提醒,李由桢想起临行前,父皇单独召见他,嘱咐他自古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遇大事可权宜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