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思南(十六)
= 第八十章 =
初春的脚步,轻点树梢,踏上嫩芽,带着暖融融的馨香,纷至沓来。
颈间缠覆的纱布早已被拆除,只留下那令人心惊的一道伤痕,昭然若揭着前不久才踏足的生死一线。
幸、尤两家突然失了掌家人,幸矣又对外称病这么许久;
自然,那些火烧屁股的烂摊子,全得尤羡慈给接下。
可是,有了牵挂,有了不舍,有了心心念念,总是不一样。
偶尔,是推开窗户的幸矣,同在窗外不知站了多久,耳边正别着一朵巴掌大向日葵的尤羡慈,猝不及防地打上了照面——
那时,春寒料峭,面前的人,却掀起浓浓暖意,消散了她心底那残存的丝缕不安。
他掩盖不住倦容的脸上,在瞧见她的第一时间,炸开笑,扬起唇,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这是接连好几日都没能见上面的二人,之间的第一面。
听常山说,隔壁县城处的幸家铺子出了些问题,尤羡慈为此,马不停蹄前去处理;
又因为幸矣随口问起的一句,而不眠不休,连夜赶回。
许是看尤羡慈年轻,同幸矣又尚未正儿八经成亲,那些自视甚高的管家掌柜的们,是一个比一个不服,一个比一个不买账。
一众人为了保住手中的香饽饽,也是为了给他们眼中这么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锦衣玉食公子哥,来一个下马威;
使出的绊子,是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下作。
初春的夜,凉意甚为明显。
无端从浅眠中转醒的幸矣在翻来覆去中,怎么也睡不着;
一起身,一掀帐,却被站在不远处的黑影,给吓了一大跳。
待到屋内烛火亮起,幸矣这才瞧清,原来那是满脸哀怨,不知何时,风尘仆仆赶回的尤羡慈。
也不知他一个人,就这么站了多久,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出声儿……”
尤羡慈听闻,脸上哀怨更甚,
“几天没见你了,准备就这么瞧一眼……好吧,一会儿……就去洗漱的。”
说完,他抬起左膀于鼻前闻了闻,接着,又准备举起右臂,却至半道,就嫌弃地放下,意思不言而喻。
临去洗漱前,还不忘回身,给幸矣半张脸,半个身,以及一句——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幸矣失笑,摇头,
“这文绉绉的,是怎么了。”
这夜,月光柔柔,自窗纸渗落屋内,连同窗棂,一并被虚焦了影廓。
日升月落,原先潦草而随意的院内,不知何时,已被尤羡慈一次次精心的挑选,一盆盆亲手搬来的花花草草,给点起明亮。
在这万物复苏的洋洋洒洒下,一并沐浴起久违了的期许。
闭上眼,金白色的光,仍无孔不入地涌入。
许多个瞬间,幸矣也曾随着枝头的绿芽,身旁的花苞,一并冒出过就此一生的想法。
如果这一切,真如这段时日的经历那般,只是大梦一场;
那么,她也曾短暂又奢侈地设想过,是不是再一睁眼,噩梦清散,她爱的,爱她的,正站在咫尺之距,等待着她,自那虚幻中走来。
“幸矣!”
再一睁眼,是铺天盖地的炫目,幸矣下意识抬手挡去。
缓缓聚焦的视线内,是正坐在墙沿,笑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在打翻了的金色颜料内,神明独独宠爱他一人,偏心得明目张胆。
黑色的勾线笔顺滑流畅,将那一举一动,都勾勒得无比生动。
亦清晰得刻骨铭心。
曾经被尤羡慈做过无数遍的动作,在此刻,倍速放慢,细节放大。
他迎着光,扬着笑,走至她的面前,投落小片天地,将她纳入其中。
“幸愿一生同草树,年年岁岁乐于斯。”
就见眉目疏朗的少年郎一伸双臂,将面前仍呆愣愣的心上人,揽入怀中;
又顺势,在她额前点下虔诚一吻,
“我想过了,我俩的生辰相近,往后的岁岁年年,都一起过。”
他收紧了双臂,又道:
“今日,只想谢谢那个叫‘幸矣’的姑娘——”
谢谢她,在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前,包括那遥远到不曾、亦不敢妄想过的以后,出现在那样孤苦无依的无边寂寥中,坚定地同他并肩,伴他向前。
回屋,见满桌甜食,幸矣无奈一笑,
“今日得空?”
“那是自然。”
正夹桂花糕的手一顿,尤羡慈不满地“哼”了一声,
“夫人这是何意?你夫君我为了这一日,可是安排了近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