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生(二)
被少年像拎小鸡仔那般提了一路,现下小女童的领口微松,露出脖颈上以红线挂着的一枚平安锁。
少年蹙眉,这般强烈的对比、相仿的年岁——
“哥哥——”
她怯生生地喊他,
“你抱抱袅袅好不好?”
少年满面错愕,怀疑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见面前正朝自己张开双臂,索要抱抱的小女童,大脑停止运转。
“哥哥,我知道的,爹爹坏。”
袅袅察觉不到恶意,壮着胆子,就这么又朝他挪近了两步,
“你抱抱袅袅,袅袅脚疼。”
向下看去,少年这才发现,唤作袅袅的小女童竟连着鞋子都没穿,只一双白色足衣;
现下因着先前林间的崎岖尖锐,被伤出梅红点点。
结合先前暗卫们的称呼,面前小女童的身份自是不难推出。
这位恭王已故妾室所生的孩子,曾经被恭王以庶出为由,拒绝了郡主的册封;
这些年来,连着寻常该出席的宫宴等一干场合,都不曾露面。
早年间恭王还是世子时,后院里头的风风雨雨,也曾是被编排进畅销画本子中的;
这下在众人眼中,只觉这可怜的孩子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罢了。
可现下,站在少年面前这满身贵气的小女童,除了那庶出的——
思绪被强行掐断。
小手圈抱上少年的脖颈,柔软的发丝略显杂乱,好闻的馨香令人直想回抱这份柔软。
“哥哥,我叫袅袅。”
闷闷的声音从颈侧传来,
“你叫什么?”
少年浑身僵硬,这些年来的训练令他下意识便想要出手,心中那本能的眷恋却硬生生将他拽回曾经的美好时光。
久久等不到回话的小女童拉开些许二人的距离,好奇地望着他。
少年被她一双清澈的眼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要推开怀中这一小团,却迟迟下不了手,只别扭地转过脑袋,含糊不清道:
“忘、忘郁。”
“什么?”
袅袅满面懵懂,只又扑进少年怀中,
“袅袅困了,哥哥抱抱。”
至此,忘郁才觉不对。
双手扶肩,忘郁将袅袅扶正,见她打着哈欠,满面困意,却还是在闭起了嘴巴的第一时间,努力端正着同他对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忘郁心道,这个年纪的孩童——
应该是这样的吗?
自然不是。
一个早产的女婴,曾因太过安静,甚至被怀疑成是死胎;
后虽看着无恙,却是连着寻常婴孩的啼哭,都不曾发出过。
看似寻常地长大,却在旁的同龄孩童们好奇地探索着世间万物、又或者是牙牙学语之时,她只字未发;
只眨巴着一双眼,吮着大拇指,木讷又呆滞。
曾释青也曾在雨夜,浑身湿透着敲响了江南一处老宅的门。
贺祺安不动声色同身旁之人对视一眼,掀开帐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面露不忍,
“她娘怀她时,喝了那么多脏药,且这孩子又是早产——”
见曾释青视线频频扫过帐帘,面露失望,贺祺安话到嘴边,一转弯,一撇嘴,
“咱们权势滔天的恭王殿下呀,您脸上的失望是因为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先天不足呢,还是——”
至此,这几年间,除开恭王府这方天地,今日,也算袅袅头一遭见识外头的景象。
而面前的少年,更是她接触的第一个——
其他人。
杀手的机警令忘郁在瞬间便感受到了杀意的靠近。
凛冽寒风带起遗落的蛛丝马迹,牵至这两个树下交叠的身影旁。
单手托抱住袅袅,忘郁寻了最近的一颗高树,提功而上,
“别出声。”
一手才捂上袅袅的嘴,下方无声出现不少的黑衣人。
线索到这儿戛然而止,暗卫们自然知晓,人就在附近。
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见暗卫们分头行动,袅袅被忘郁稳稳托放至面前树干;
二人就这么挂在高处,面对面,久久无言。
今夜对于袅袅而言,什么都是新奇的;
殊不知,面前的少年正天人交战,她的生与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当年幸福的一家四口,在一场无辜的屠杀中,成为少年心间上再无法触及的腐痛。
想要问出口的那句话,却在张嘴时,失了勇气。
刚才那句明明白白的“爹爹”,是狠狠抽向忘郁脸上的一巴掌,火辣辣地焚烧着他那早应被斩断的怜悯。
可——
“你今年——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