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寓言

时值八月，夏末初秋。

此时的庆宁空气里仍有未散的暑气，日头高悬，路边的法桐和香樟肆意生长，浓郁的翠绿色彩与热闹的街景互相融合，在阳光的映衬下，温柔了整座城市。

江苒夏看着面前的街景，下意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杜寓问：“记录生活啊？”

“啊。”江苒夏一愣，“嗯。”

杜寓点头说：“是挺好看的，跟油画似的。”

江苒夏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杜寓看着她，蓦地哼笑一声：“你内心不是这么想的吧，小骗子。”

江苒夏愣怔一秒，而后朝他笑笑，没否认。

她拍照片确实不是为了记录生活，看见画面的一瞬间，她想到的是：如果调暗色调，这些元素——医院门口眼神无光的路人，被风卷起的几片树叶……可以用作恐怖小说的配图。

但这没必要告诉杜寓。

思绪纷飞时，一旁的杜寓突然很有分寸感地稳住她，从背后转到另一边，换一只胳膊给她支撑。

江苒夏这才意识到，站台人多，他是怕她被人群挤到，想让她站在里面。

“谢谢。”一片嘈杂中，江苒夏轻声说。

杜寓摆摆手，表示不需要。

还挺善良的，江苒夏心想。

敲定背景图的大致构图后，江苒夏抬起头，轻轻呼出口气。

余光里，杜寓正在低头看手机。站台遮板的影子全然落在他脸上，刚见面的愠怒已然消失，他的脸并没有因为缺少明亮阳光而显得阴翳，反而散发出一种独特气质。

这跟她之前认识的所有异性都不一样。

这气质和他的外表有些违和……说违和好像有些言重，但她一时间想不出别的词。

“我也知道我好看，但是我要脸，你这样看我非常非常不好意思，而且，”杜寓的目光调转过来，神情揶揄，“你的车快来了。”

被自己说过的话反弹，江苒夏连心虚都忘了。她转开头：“自恋狂。”

杜寓淡笑回击：“不敢当，论自恋还是你更胜一筹。”

江苒夏一时语塞，只好悄悄翻了个白眼。

公交车通过最后的红绿灯，平稳地停在他们面前。这辆公交的乘客很多，杜寓像他说的，好人做到底，陪她一起跟着队伍往前挪。

杜寓：“你回去要多久？”

江苒夏想了想：“四十多分钟吧。”

其实是十五分钟，她酒醒之后理智回笼，心中还保有正当的提防。

没想到杜寓点了点头，陪她上了车。

江苒夏看见他上来，心里立刻生起谎言被拆穿的心慌，和被陌生男人侵犯私人领域的恐惧。

但刷卡之后，杜寓的举动很快打消了她的担忧。

车厢内没有空位，杜寓看了一圈，走到一个乘客面前，低声商量着什么，然后又走到另一个乘客旁边。问了几个人后，他走回来，再次把胳膊送到江苒夏面前：“有个阿姨给你让了座。”

江苒夏愣住：“啊？”

“啊什么？半个小时的车程，你这脚能一直站着？”杜寓见她不动，疑惑地看过来，“你把杆子抱这么紧干什么？”

江苒夏下意识松手，恰逢汽车起步，她身形不稳，又重新把杆子抱住，大脑有些发蒙。

杜寓：“快点儿啊，还在等着你过去呢。”

江苒夏这才松开手，扶着他的胳膊往不远处的座位挤过去。那个阿姨友善地朝她笑笑，还没等她站起身，有个男生突然从旁边钻出来，看准时机往位置上凑。

没等他凑上去，男生已经被杜寓拽着胳膊用力扯开。

说用力，因为江苒夏看见杜寓的手暴起了青筋，那男生的脸上也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要点脸，好手好脚的别在这儿犯贱。”杜寓冷下脸色，沉声说完，又回头跟江苒夏说，“坐，阿姨专门给你让的。”

从杜寓上车到自己在位置上坐下，江苒夏都有些呆。

跟阿姨道完谢后，江苒夏转向一旁玩手机的杜寓：“谢谢啊。”

杜寓不在意：“这有什么谢的。”

江苒夏迟疑着开口：“你……要送我回家啊？”

杜寓的视线没从手机上挪开，呵了声：“别自作多情，我下一站就下了。”

江苒夏松了口气。

这么说，杜寓就是为了帮她找座位，才特意坐了一站公交车。

还有点儿小感动。

江苒夏扫了眼不远处给她让座的阿姨：“你怎么说服那个阿姨的呀，她站着不觉得累吗？”

“正常问呗，人家待会儿就下车了。阿姨心善，所以会同意啊。不然你觉得是什么？我暴力威胁人家？”

杜寓扫见她的眼神：“……你果然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