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深宫冷暖人情疏
发生在宴席上的事并未惊动别苑的“贵客”,楚王孙当夜便带着关宜和那张古琴回了王府。
而他不过离开了短短几日,昔日总是充斥着琴瑟管弦之声的王府却变得幽暗寂静,曾经往来忙碌的美婢俊奴也变成了一尊尊持枪荷戟的猛士悍将,偌大的王府已然成了催命锁魂的人间炼狱。
在这幽深静谧的冬夜,他总能听到那一声声忽远忽近的凄厉叫喊之声。
他知道,那是阿父的人在这府中的阴暗处折磨那些眼线耳目和那些不听话的王国官吏。
若非亲眼见到阿父谈笑自如地毒杀了不肯依附的外大父,他还会一直当阿父是王国百姓口中礼贤下士、爱护百姓的贤人君子。
而阿父因怕阿母泄了密,全然不顾念多年的夫妻之情,竟残忍地将阿母毒哑了,将人囚禁在了后院中,不许她踏出后院一步。
那之后,阿父便将自己的野心向他和盘托出,对他威逼利诱:“你大父不中用了,不能助为父成事,你身为王府的长子长孙,须得与为父一条心,共谋大业。不然,我便也留不得你了。”
他见识过阿父的雷霆手段,知晓这些话并非只是在吓唬他。为了活命,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唯有对阿父的话言听计从,方有活命的机会。
然而,亲手毒杀了关宜,踩着他人的鲜血活着,他反而觉得痛苦绝望。
但是,他还不能死。
他必须要在阿父离开王国的这段时日里摧毁阿父谋划的大业,唯有如此,他方能向朝廷请罪,以此为家人求得一线生机。
而在这满是阿父眼线耳目的王国内,他唯有取得这些人的信任,与大父、堂姑母里应外合,方能成事。
***
在这万物凋零、草木衰败的隆冬腊月里,从楚地前往雒阳的途中并无什么可观看的景致,好在一路上太平无事,侯府与王府的车马人从也得以畅通无阻地抵达了雒阳。
车马行至雒阳城郊外,早有鸿胪寺的官吏僚属在此摆下了仪仗迎接两方人马。一眼望去,萧瑟的原野之上,旌旗蔽空,车马相衔,两方人马一汇合,便浩浩荡荡地驶向了城中。
历代诸侯王皆会在城内设立入京朝觐的国邸,侯府的国邸是世祖当年赐下的一座四进大宅院,位于南宫耗门内司徒府北面的永和里。这座府邸虽久无人居,里头却依旧有看门守院、洒扫盥洗的奴婢。
与楚王府的车马人从分别后,鸿胪寺的官吏便兵分两路,一路领着王府的车马往北宫上东门去了,一路领着侯府的车马径直往永和里而来。
早在听说府上主人要来上京朝见,府中婢女仆从便将这儿收拾得齐齐整整、妥妥当当,章怀春一行人在门前下了车,便被迎进了府中。
因章茆午后便要入宫觐见熹宁帝,萧期不便再留下来叨扰,只对章茆暗中交代了几句话便随同着鸿胪寺的人离开了。
而章茆也只是在府中小憩了一会儿,便开始沐浴更衣准备入宫了。
至午时,熹宁帝便派小黄门前来督促章茆入宫小见[1];不多时,太后也遣了人来邀请章氏姊妹入宫相见。
章怀春没想到太后竟如此着急召见她姊妹二人,内心竟有些近乡情怯、不敢见故人的彷徨无措。
章叹春却丝毫没有她这样的心情,一路上见识了不同于侯国的风土人情,她早已不再为明桥的离去而伤心失意了,反而对进宫面见太后满怀期待之情。
章怀春唯恐她家三女公子这不受拘束的性情会惹恼那位严苛守礼的太后,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告诫着:“宫里不比家里,太后虽说是我们的姨母,可她还是帝王之母,天家见了她也得跪地问安,处处都得敬着她、顺着她。你进了宫,行事说话得规矩安分些,不能像在家里那般没上没下的,更不能吵闹聒噪。”
章叹春是习过规矩礼仪的,即便是繁缛复杂的宫中礼仪,她这段时日也被阿母逼着囫囵学了一些,足够她应付宫里的那位太后了。
她想,她的阿母已是她见过的最为端庄严谨的人了,阿母的亲姊姊即便再严厉,应也比不过她阿母。
***
午后,章氏姊妹沐浴更衣之后,青楸便着手为两人梳头绾发。
时下女子多喜高髻,章怀春却更钟爱垂髻,但想着太后偏爱高髻,她只能让青楸为她梳了个高垂髻,又往头上戴上了两支金步摇。
青楸取出一件深紫色曳地曲裾袿袍为她穿上,章怀春却嫌这颜色太过沉闷,想换素雅一些的。
这回,青楸却并不依着她,劝道:“女公子莫任性。进宫去见太后,总得穿得庄重大气些,不能再像在家时那样随意穿戴了,您这身衣裳与三女公子的那一身是女君特意吩咐府上的绣娘裁制的。三女公子年幼,一身青绿穿在她身上,衬得她格外灵动明媚,定能讨得太后的欢心。”
章怀春只能无奈妥协,却道:“我不惯穿这个颜色的衣裳,穿上了浑身不自在,你替我找件纱衣罩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