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底有着一个皇后的自尊与高傲，她不想让自己脆弱的样子被人瞧见，于是翻过身钻回了被窝里，任由眼泪不住滑落，打湿了紫檀木枕头。

书鸢看着顾惜筠，想要安慰她，却半天也找不着合适的措辞，自己也没那个胆子，于是只得叹了口气，替顾惜筠掖了掖被子就走了。

顾惜筠在锦衾绣枕间睁大了眼睛，一双明眸里倒映着纱窗外的月亮。一时间分不清这月色是她十五岁那年的，还是她被打入冷宫、被灭族那年的。不过左右天穹上的光辉，泽被人间时都如出一辙，不会因为凡世悲喜更易炎凉。

那轮冰冷的月亮，让她眼前浮现了一张清俊隽逸的面容，让她手心不由得一颤，好像前世那枚簪子的寒冷又透过岁月生死刺中血肉。

那张脸的主人，名字叫作容泱，是她的未婚夫，她自小恋慕的人。

她得知容泱有心皇位，替他一力打点，甚至不惜动用外祖家的势力,呕心沥血为他筹谋规划，步步为营地为他拉拢文臣武将。为了他，她心甘情愿化作一条毒蛇，用毒牙撕咬折磨每一个会阻碍他的敌人。

然而弄权者终为权弄，在容泱如愿以偿登上皇位之后，对后宫下的第一道旨就是废后。

他只推说皇后性情桀骜乖张，不宜母仪天下。

后来更是将她的家族、她的外祖一并推入火坑。

后来容泱又册封了一位新后，而同时，顾惜筠亲弟弟的头颅还被挂在城墙上，受到万千人对于“逆贼”罪名的唾骂。

册封典礼那天，他来冷宫看她，平静地说道：“你若是服个软，朕便可以不计较你父兄干的那些糊涂事，赐你一个新的身份，搬去内宫居住，再为妃嫔随侍朕躬，如何？”

而她冷笑一声，倏地拔下了头上的银簪，猛地朝容泱刺了过去。

可她终究是被命运戏弄到了底，暗中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临了了居然把簪子插歪了，没能刺中心脏。

顾惜筠不死心，看着容泱苍白的脸庞，她握紧已经被鲜血濡湿而变得滑不留手的簪子，想要将其拔出来再刺一遍。

可她的希望终究落了空。

一枚羽箭飞来，没入了她的胸膛。

箭头上携着深冬那不可化开的寒意，刺破了她的胸口。

她死不瞑目地看着容泱，看着那张溅满了血迹的年轻面孔，想起曾经的安然静好，想起御花园中花云叆叇，熏风弄云，他握着她的手，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胸膛那枚箭矢余力未消，被染红的白羽犹自轻颤不息。

而在许久以前，她也曾在猎场上看过一个白衣银甲的身影策马而来，那少年带着修罗鬼面，只能隐约看见面具下一双晶亮如寒星的眸子。他抬手拉弓，寒矢裂空，直直击穿已经近在她眼前的发狂花豹咽喉。

许多人跑进来，有人喊救驾，有人喊传太医，那些声音林林总总，如沸水喧闹。

那都是属于一个胜负已定的新朝代的声音，她闭上双眼，离那些喧嚣越来越远，最终枯萎倒下，化作一团名为乱臣贼子的灰烬，被散落在旧朝的余火里。

然而声潮褪尽，寂静又覆来，她一睁眼，兜头照来的是今生的明月。自己躺在十五岁那年的春夜里，轩窗外草木蓬勃，一切都未成定局。

*

半夜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淅淅沥沥，洇湿朱檐。曲折回廊外乱红曳地，隐约传来花卉清香。

顾惜筠一夜难以安眠，浅睡了一会儿，便早早起床了。梳洗完毕以后，姨母的贴身侍女便来了，说是皇贵妃娘娘已经传了早膳，让姑娘去主殿里里一起用，也让娘儿俩好好说说话。

绘棠从箱笼里取出一件颜色家常的绣栀子花蜀锦马面裙，又配了件月白色莲花暗纹比甲。给顾惜筠穿戴妥当后，主仆俩便往正殿去了。

皇贵妃穿着一件绛红色的织金地妆花襕缎裙，神色恹恹的，容色似是一朵将睡未睡的海棠。听到顾惜筠来了，便侧首望来，扑了扑手中的纨扇，颔首道：“哟，媖媖这身倒是漂亮，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顾惜筠无需与沐纤音见礼，若是以往，她必然黏上去对着姨母就是一通撒娇卖痴。她自幼丧母，唯有这个姨母对她照顾得紧，加上沐纤音自己并无子嗣，将她当作自己女儿看待，二人之间的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

看着面前明媚娟妍不可方物的姨母，想到数年后她身上的锦绣珠翠会将她埋葬，就不由得鼻子一酸，心中涌出无穷的悲怆来。

“媖媖怎么啦，谁给你不痛快了，且说于姨母听，我保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沐纤音一边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用扇子点了点身边的座位：“老在那站着做什么，过来坐呀，这孩子真的是……哪哪儿都好，就是呆！”

——哪哪儿都好，她真的哪哪儿都好吗？

要是姨母知道她会不顾外公的反对嫁给容泱，自以为聪明地扶持容泱上位，最后却后位被废，还将沐氏举家给赔了进去，会不会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