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巫

厮呈上的一枚药丸，囫囵吞下，体内活跃的蛊毒这才止息，面上也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了。

这小厮正是那晚来寻楚昭夜的人，见季榆服下药才解释道：“接头的暗线说是少君的人扣住了他，若非如此，主上也不会受噬心蛊之苦。”

随即小厮又愤懑道：“主上是王后之子，若恢复男子之身，少君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他坐。”

季榆明白他是在为自己不平，自己分明是王后所出，却被迫以女儿身示人，将王位拱手让给庶出的兄长，这十八年来，他冷眼对待来自兄长的挑衅与羞辱，无声忍耐国主王后的鄙弃，可怨恨却逐渐将他蚕食殆尽。

南疆王室有条祖训，为防外戚和女人干政，后宫中凡是诞男婴的妃子，皆要去母留子。彼时国主情系王后，自是不舍爱妻，便当机立断杀了王后生产时随侍的一干宫人，举高襁褓声称是个女婴，自此南疆便有了一位色绝倾国的王姬。

然而人心最是莫测，季榆幼时二人尚且对他心中有愧只好万分维护疼爱着，可在王后日渐年老色衰惹国主厌弃后，年幼且常年女身的季榆便成了两人挥之不去的污点。

又过几年，少年身体抽条似地修长起来，结喉的突起更让人一眼辨出男儿身，眼看就要瞒不住，他的父亲害怕事情败露担上一个违背祖训的骂名，便灌下禁药掩去他的男儿特征，甚至为了更好掌控少年，在他身上种下奇诡的噬心蛊。

忆起不愉快的过往，季榆无声无息压下双眸，转头接过小厮手里的信笺，上面赫然写着:

明日午时，会春楼相见。

*

雕檐映日，翠帘高悬。热闹繁华的东街，亭台楼阁栉比鳞次，其中最为精致风雅的当属会春楼。

浅碧色宫装的少女在一白衣随侍引导下步入三楼雅间，随侍行了一礼道：“公子有客，女客在此稍安勿躁。”礼数周全，神情却不藏傲气。

沈漪颔首，心中已有些不悦，双玉公子果然清高绝然，哪怕是延误了相约的时辰，随侍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派头。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酒楼前的卖花女童已卖空了木篮中的杏花，沈漪便坐不住了，刚一推开雅间的门，便见随侍引着另一人上楼，那人身着藏蓝色衣袍，半截银色面具熠熠生辉，她微微诧异，这是那日的苗巫。

苗巫似是也望见她了，目光触之即分，少女却挡住了随侍的去路，叫住他身后之人，“先生！”

“当日先生料事如神，果真是个有本事的。”

那人顿住了，透过面具看向少女的眸光冷淡，面具未覆住的双唇动了动，便被道温润的声音打断，“原来二人竟是相识。”

声音的来源正是从楼梯缓缓走下来的白衣公子，手持折扇，气质清雅却看起来瘦削单薄，沈漪心想这便是双玉公子了。

“某姓沈，字为安，二位直呼某名即可。”

苗巫眼中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来，静看来人步至身前。

沈为安微微欠身，赔礼道：“方才议事耽搁了时辰，某自向二位客人赔罪。”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转几番，便笼了拢袖子邀请道：“既如此，二位不若随某一同吃茶去。”

雅阁内暖香缭绕，婢女们盛着精美茶点鱼贯而入，他仿佛真的只是想要同他们吃茶的。茶过三盏，沈漪与那双玉公子相谈甚欢，一连串妙语连珠逗得沈漪忍俊不禁。

二人聊得尽兴，只那苗巫三两附和几句，大多数时候都缄默不语，沈漪觉得这人与当日有些不同，周身都萦绕着拒人于三尺之外的疏离之感。

许是她的视线过于明显，苗巫不得不开口，道：“女郎有事？”声音清澈，又带几分低涩。

沈漪踌躇着开口，道：“那日先生说的不错，只是不知，可有破局之法？”

苗巫轻笑一声，不答，指蘸茶水在桌上画了个“远”字。沈漪云里雾里，“远”，想必便是叫她远离楚昭夜连同府里的小妾吧。

“素来听闻苗地巫祝占卜了得，自望月先生来京，通天晓地的本事可是路人皆知。”

沈为安同他们左右攀谈着，好似相知多年的故友一般。虽让人如沐春风，但沈漪心中也不免疑惑他所谓何求，难不成还能真是为了和她交朋友？

沈为安正要拿起一块茶点，她索性假意无心碰到他，她的真言术对那小妾没有用，却未必对沈为安没用。

二人指尖正要触碰上，半道却探出几根修长的指节来拨开了少女的手，一把将那糕点捞到了指尖，抬头一看，不是那“望月先生”又是谁。

苗巫眼底扫过戏谑，面上却仍是冷清清的，状似无意般对着怔愣的二人道：“这糯米糕，有故乡的味道。”

白衣公子愣了楞，哑然一笑。

沈漪蜷起了手指，心中惊疑，虽然没能让沈为安说真话，但方才苗巫拦她那一下，分明也是和她触碰到了的，为何自己的真言术，对这苗巫也不起作用。

沈漪没再动作，默默饮茶吃着点